■郑怡
老屋旁,有一棵香椿树。那时,家里姐妹多,三间屋子不够住,父亲又在靠屋子西头盖了一间大包厢,虽然简陋,但我们姐妹住得很开心。春天,父亲在包厢旁栽了一棵香椿树。香椿,细细的苗,嫩芽有些婉约,紫红色,仿佛一碰就会脱落。父亲栽好香椿树,又用脚在四周的松土上踩了踩,最后浇了两瓢水,我与父亲回眸望了又望,都期盼它茁壮成长。
春去春又来,香椿树如同青春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笔直的树上生出不少枝丫。春天,树上冒出很多小芽,春风一吹,小芽疯长,长大的叶子为暗红色,再变成浅绿色,光亮,散发出阵阵清香。清晨,临窗,我们姐妹争相把头伸向窗外,嗅香,看那片片叶子,就像蝴蝶舞动,好不迷人。这些迷人的“蝴蝶”,我们叫它香椿头,可食用,且味美营养价值高。
一天清晨,父亲与母亲站在香椿树下,摸摸那些香椿头,又仰头看看,小声嘀咕着。我们姐妹多么期盼吃一回香椿头啊!可是我们分明看见父亲、母亲没有摘一片香椿头,只看见他们眼里是满满的期待与欢乐。我们姐妹为此专门开个小会,决定悄悄采摘一些香椿头,到时不怕母亲不做给我们吃。经过分工,由我采摘,四妹打下手,小妹望风。我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香椿头,感慨“二月春风似剪刀”,伸手摘一片,很快就是芬芳一捧。我们姐妹高兴又胆怯,把采摘的香椿头拿到母亲跟前。母亲惊讶,脸涨得通红,把我们每个人看了一遍,然后吐出两个字:“造孽。”我们姐妹都本能地后退,伸出舌头,我觉得背心冒出冷汗。母亲不快地说:“你们几个丫头,就知道馋嘴,我是想让香椿头再长大点,摘下卖,给你们添置衣物呢。”
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当时吃的那顿没有香味的香椿头,还记得那时我们对母亲的怨气。
穿过岁月,香椿头与我们姐妹一同成长。高大的香椿树,枝丫茂盛,每年春天,只要走到家门口,一缕缕清香扑鼻,香椿叶子曼妙起舞。母亲的头发已生出银丝,她早早就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分配我们各自行动。然后母亲就去采摘香椿头,将新鲜的香椿头用红头绳扎成一小把,再提到集市上卖,收入颇丰。自从那次发生的冒昧采摘事件后,我们姐妹再也没人提或者想私自采摘香椿头了。母亲把香椿头换来的钱,给我们添置最需要的东西。一次,学校文艺演出,老师要求我们穿红褂子,那件红褂子就是母亲用香椿头换来的钱给做的。那件红褂子,母亲替我保存多年,后来我的小妹接着穿,现在想起,一丝感动还在心头跳跃,隐隐灼痛,之前的怨气化为幸福,静静地流淌于全身心。
香椿头迎春雷,沐风雨,与我们一同见证着好日子。当父亲、母亲带领我们在自家责任田里辛勤耕耘,丰收的喜悦荡漾在老屋。老屋由草屋换成瓦屋,香椿树也越长越高,枝丫更丰满了。每到春天,餐桌上几乎少不了一盘新鲜的香椿头炒鸡蛋,香气四溢,姐妹们大口地吃,母亲笑眯眯的,后来,母亲再也没有卖过香椿头。
等我们姐妹相继出嫁后,老屋的欢笑声渐渐淡了,但那棵香椿树依旧静静地站立在老屋旁,不管严冬还是酷暑,它守护着老屋,看云卷云舒和家乡的变化。春天里,我们姐妹相聚回家,首先去看那棵香椿树,但它明显有些枯了,长出的香椿头也瘦瘦的,似乎缺少水分,越看越像母亲。母亲见我们回家,只顾去摘香椿头,只见她将一把小刀子绑在一根竹竿前头,然后仰头,从树顶上将香椿头弄下来,母亲说朝阳的树顶上的香椿头嫩,汁水浓,味道更鲜美。等我们返回时,母亲又给我们各带上一些。
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父母双亲都离开家乡,搬到东部新城的高层楼房居住。老屋空在那,我想老屋不会寂寞,因为有香椿树的陪伴,还有曾经一家人的相亲相爱,老屋蕴藏了姐妹们的欢笑声。我们也会回忆起往日的岁月,将那棵香椿树栽在心里,芳香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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