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牵挂就会真爱这个世界

一人生活中能够有所依托,就不会真正绝望。如果有爱,就有一个坚固的堡垒,就不会有“仇恨社会”的情绪产生。

读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那一年,在某市一所大学食堂做工的叔叔,失业回到家中。这让人很难接受,因为爸爸和叔叔的亲叔叔,据说是那个大学的领导。全家一直希望他能帮叔叔转正,再找一个对象,叔叔的人生就算完美了。

我对叔叔有很特别的感情,那些年,他都是我们看外部世界的眼睛,他是唯一在城市工作的。每年寒假回来,都会带一些城市才能买到的零食,也会带一些城市的故事。他最后一次从那个城市回来,带回来一辆自行车,分散包装,自己再组装起来。后来,我和弟弟就是骑着这辆永久自行车,去县城读了高中。

叔叔并没有哭,他甚至也没有特别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讲述了事实,在学校食堂做工,要转成正式工希望渺茫,还不如和别人一起,外出到沿海城市打工。他没有任何仇恨的意思,坦然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年轻的时候,他娶过一个媳妇儿,但是新娘患有重病,结婚没多久就去世了。这是祖母心中永远的痛,她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并阻止这门亲事,这让祖母常常暗自落泪。

叔叔自己倒没觉得有多绝望,他一直比较乐观。但是,“死了媳妇”成为他再娶的一大障碍,家境普通,个人条件也不算特别出色,让媒婆敬而远之。后来,食堂一位同事介绍了自己的表妹给他,很可惜,最终还是一场空。

等我考上大学,路过那个城市,去看望已经从高校退休的四爷爷(也就是叔叔的叔叔),才得知这段爱情的细节。女方认可叔叔的踏实,但是对叔叔的不懂浪漫却非常鄙视,这是别人无论如何也都改变不了的。四爷爷也没有能力帮叔叔实现“转正”的,退休前,他早已被边缘化了。

后来,我再次愤懑起来,因为我认识到自己身上有很多和叔叔相似的地方,在农村长大,不懂城里人那一套浪漫。经过很多年,我才从这种愤怒中缓和下来。

叔叔却没有这种怒火。这不是说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感到满意,只不过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和弟弟考上大学后,他拿出打工存下的一万多块钱,作为我们的学费。他还有自己的老母亲需要照顾,他单身一人,反而可以更方便地和祖母生活在一起。每年过年,他都焕发出孩子才有的热情,买鞭炮,贴春联,尽量为祖母营造节日气氛。

他心中有一个更大的“情感共同体”,除了自己的家人,他对邻居家的事情也比较上心,慢慢地他成了周围世界的一个纽带,周边人的一些矛盾,有时候还要拜托他解决。这种“关系”,本质上就是他的世界,也是他生活的一个堡垒,靠着这个,他迎接一个又一个明天。

这就是牵挂,一个人对世界有了这种牵挂,就会真正地爱这个世界。我们都需要去寻找、建设这个共同体,走出自我的封闭世界,去和自己心中“愤懑的残余”进行周旋。(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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