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贺知章

□新时报记者 徐敏

在灿若群星的唐代诗歌史中，若是单论诗歌成就，贺知章算不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贺知章的人生颇有几分传奇色彩，他在朝廷为官近半个世纪，八十六岁告老回乡时，唐玄宗命太子率百官为他饯行，荣耀无限。且不说他在诗坛和书画史上的造诣，单是他混迹朝廷五十余年还能全身而退、载誉而归，就不得了。贺知章应该是唐代诗人里最长寿和最善终的一位了。殊不知，这名老者的人生中，还有一抹温馨可人的童趣。

贺知章有一首妇孺皆知的诗歌《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首小诗清新可人，朗朗上口。每年春季，丝丝柳条在春风中摇摆的时候，人们都会念起这首诗。这首诗的精妙之处在于后两句，这一条条细细的柳叶是谁裁出来的？是犹如小剪刀的二月春风啊。这一问一答，把春风比喻成剪刀，剪出了细细的柳叶，充满童趣。春风和柳树历来是文人们在春天最喜欢描写和吟咏的对象之一，但是如此别出心裁地描摹二者的关系，贺知章恐怕是第一个。其实，把春风这种无形的自然现象比做成具体的物品，用在这里又十分精巧，本身就是了不起的一种创新方式。人们都说孩子的想象力是精巧和无穷的，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看似飞落天外的想象来源于孩子。贺知章能写出这样的小诗，想必也是有一颗充满童趣的心。

晚年的贺知章还有一首人们都很熟悉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是贺知章回到浙江老家后，八十六岁高龄时写的一首和《咏柳》风格非常相似的诗歌。《回乡偶书》的主题其实还是写家乡，在唐诗中，家乡这个主题屡见不鲜，可以说是唐诗中最普遍的意象之一。不过，其他诗人写到家乡，往往是写乡愁，写百姓的现实生活，或者忆苦思甜，风格多比较深沉。贺知章的角度则别开生面，他摄取了初归时“儿童”因“不识”而“笑问”这个极富于戏剧性的生活细节，留给读者一幅幽默风趣的画面。后两句出其不意地从孩子的角度去发问：这个我们都不认识的，还操着我们家乡口音的老爷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呀？一个八十六岁的老头，竟写出了这样富有童趣的诗歌。多少世事沧桑，都付诸这天真浪漫的一问。

从常理上讲，贺知章毕生大多数时间都是朝廷高官，也写过不少金碧辉煌的应制诗。而在官场上浸染多年，还能写出像是儿歌的小诗来，与其个性有很大关系。史书记载，贺知章生性旷达豪放，善谈笑，喜饮酒，且又风流潇洒，深为时人所倾慕。在长安为官时，他常与李白、李适之、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几人饮酒赋诗，时谓“醉八仙”。宰相陆象先非常欣赏贺知章的风趣幽默和才学，夸他是“风流之士”，并常跟人说：“我与兄弟们阔别多年，谁都不想念，唯独一天不见贺兄，就感觉了无生趣。”用今天的话说，贺知章就是一个相处时能带给别人快乐的人。

既然经常与李白一起喝酒，说明贺知章和李白的个性必然有相似之处。两人初次相识时，还有一段“金龟换酒”的故事。其实贺知章比李白约大四十岁，初次见面时可谓是“老贺和小李”。见到李白之前，贺知章已经读过李白的诗作并大为赞赏，一见到李白，又呼他是“谪仙人”。两人一拍即合，走进酒家却发现没有带钱。贺知章立即解下身上佩带的进出宫廷用的金龟换酒，一起喝个不醉不归。李白非常喜欢“谪仙人”这个称呼，在后来诗歌中多次写到。李白这一生狂傲不羁，没有几个人能够让他念念不忘，但贺知章就是一个。当时贺知章已经是朝廷要员，而李白虽有诗名却还只是一介平民。不打官腔、不摆架子，很自然地就和年轻人打成一片，这可不是一般朝廷官员做得出来的事。

杜甫《饮中八仙歌》对贺知章的醉态有生动的描写：“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说他喝醉酒后，骑马的姿态就像乘船那样，摇来晃去的，醉眼朦胧，眼花缭乱，哪怕是跌到井里，还能在井里熟睡不醒。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又有趣——别忘了，这可是上了年纪的朝廷要员。

唐诗有李白的飘逸、杜甫的沉郁、李商隐的写情，更有贺知章的童趣。读起贺知章的诗篇来，仿佛看到了一个亲切的小老头。唐诗中也正因为有了贺知章，才有了这一抹亮丽的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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