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宝玉便是你我

“抄检大观园”后，有三个丫头被王夫人“撵”了出去：一是惜春的丫头入画；一是迎春的丫头司棋；一是宝玉的丫头晴雯。其实这三个丫头，都无“罪错”，都很冤枉：入画只是替她哥哥保管了一些私人物品；司棋只是留着她表哥写给她的一封短札；最冤枉的，当是晴雯，就因为生得比别人好些，王夫人便说她勾引了宝玉！

而我此时所感兴趣的，则是面对被撵出大观园的这三个少女，宝玉的表现？

入画被撵出去的时候，宝玉看见了，但书中对宝玉的反应并没有任何描述；司棋被撵出去的时候，宝玉同样也看见了，书中写道：“上日又见入画已去，今又见司棋亦走，不觉如丧魂魄一般，因忙拦住问道：‘哪里去？’……”而最终还是，“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棋便出去了”。书中又写道：“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此刻的宝玉，是不是有点像阿Q？

阿Q见到不平事或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便是远远地恨恨地骂上几句“妈妈的”，而并无他能、他法。可是此时此刻，窃以为，宝玉当是骂错了！他是不该骂“那几个媳妇”的！将司棋撵出去，从根儿上说，又与“那几个媳妇”何干！在这点上，宝玉倒是不如司棋明白。当时的司棋拉住宝玉哭道：“他们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可是，宝玉敢去“求求太太”吗？当然不敢了！

晴雯被撵出去的时候，宝玉更是看见了。曹雪芹不能不让他看见。书中写道：“宝玉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

此时的晴雯看没看见宝玉？书中没写。也许没看见——因为此时的晴雯，“恹恹弱息”，可能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许看见了——因为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晴雯知道，宝玉是她唯一的救星，唯一的不舍，她不会不挣了命也要抬起头四处张望的。

我想，晴雯被两个女人架着前行的时候，一定是看见宝玉了。只是，四目相望的情形，惜墨如金的曹雪芹此时此刻真的是片字皆无。我想，宝玉当是惊呆了！自小至大，他不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宝玉当是吓住了！自小至大，他不曾见过他的母亲竟是如此暴虐。面对“一脸怒色”的王夫人，宝玉噤若寒蝉。他只能怔怔地站着。连泪水都不敢流出。他不能扑上前去拦住架着晴雯前行那两个女人。他不能走上前去跟他的母亲讲理。甚至都不敢跪下求求他的母亲发发慈悲。

这，就是宝玉。这就是活生生的宝玉。这就是曹雪芹笔下的宝玉。这个宝玉，是不是太懦弱了？也许是！也许不是！而我觉得，那一刻的宝玉，便是你我。

□吴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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