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吃莲蓬

麦坤

说自己喜欢吃莲蓬，虽然是事实，但总觉得这个说法，把我心里一份吃莲蓬的美弄得太过烟火气息了。但硬要说自己喜欢品味莲蓬，又实在太矫情。只因吃莲蓬，就是那么天然到不加修饰的一件事。

莲蓬是看了就让我心生欢喜的物事。她们从荷花的花蕊里生长出来，新生之时，是未褪尽的花蕊回护着的一圈嫩嫩的娇黄，仿佛是携着荷花全部的灵气生发而出，水灵之中，自有一番脱俗。待看到不断成熟的莲蓬，已是青绿成碧玉的样子，依旧躺在荷花的怀里时，带着少女般的娇羞，如若荷瓣落尽，仅剩她亭亭地立在荷梗上时，又是那么样的从容自如，仿佛水里照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她起舞的心意，抑或凝望的眼神，轻盈而透明。

只是，对于未曾到达我手里的莲蓬，我永远是一个观赏者。我知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也知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是极美的一件事，只可惜我不是采莲人，驾驭不了那轻巧的木船儿。于是，我只能静静地与莲蓬相对，直到采莲人把她们采摘到带着山与水气息的青竹篮子里，枝梗的弯长、莲房的饱满与竹篮的弧线成一幅着色水墨画之时，我才得以把莲蓬轻轻地拿在手中。

拿到莲蓬的我，必是要先闻那不一般的香。那香很妙，既有莲房质地的醇厚，又有莲房色泽的清透，在鼻尖缭绕片刻，便可深深地沉入心底，在那里凝聚成一种安然的心绪。此时，便可轻轻剥开莲房，听那一声一声“噗”的轻响，犹如莲蓬的轻言细语，说话间，一颗圆润的莲子便落入手心。这是我打小时起惯熟了的神话情节：仙子眷恋人间，带着对人世的温情，把修炼多时的仙丸咳珠吐玉一般奉献出来，那仙丸通身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莹莹微光，不觉得是仙气，只觉得是一朵亲切的笑颜，化解无端的思虑，消去周身的疲乏，人也便在那一刻清爽了。

把莲子由手心里取出，用指尖滑过那光洁的表皮，然后，游戏一般，把指甲深深地陷入表皮柔软的质地里，得到一个墨绿色的月牙印痕，顺着印痕分开表皮，内里的洁白徐徐露出，此时，荷香愈浓，仿佛一整个夏季的荷塘余韵都凝聚在这洁净的果实里，白的底色上依稀映照出荷叶的透绿、荷瓣的粉白、荷梗的婀娜、荷塘的天光水色、蜻蜓的悠然飞翔……

此时，开始面临莲子带来的一道选择题。如若仅仅依凭莲子的外表，觉得如此美妙一颗如珠般果实，吃下去只会欣喜、定有回味，那就完整地把莲子放入口中，细细嚼来。确实，开端的一须臾，有莲子的清香溢出，在口腔里盘旋。然而，就在你往陶然欲醉的情绪里陷入进去之际，一缕青涩的苦从莲子的香里流出，很快就覆盖了之前的口感，很快就爬上了你的面庞，让你微张开嘴唇，吸着凉气弱化那苦；让你轻锁起眉头，绾成一个结拒绝那苦。可不管怎样，那苦很快就与先前莲子的香混合，成为一种独特的滋味，也就留下了味蕾里对于莲子的记忆信息。知道了有这样一层苦、这样一个获取莲子独特滋味的过程，有的人会选择把莲子掰开，莲子顺着掰开的势头成两半后，中间会有两根细细小小的莲心露出来，用指尖把那两根细小的心捻起，再放入口中的莲子，就只剩下清香了。而此时，仿佛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莲心的去留问题。有心人会把莲心收集着，晒干了泡水喝，听说对于身体大有裨益，而无心人，也会视莲心若无物，随手丢弃即可。

因而吃莲蓬，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却层层深入的丰富过程，中间有形色之美、质感之美、滋味之美，亦有想象之百转千回、感受之峰回路转、结局之多样走向。于是，每当我选一个安静的所在吃起莲蓬，就像一遍一遍地历练人生，在形色中感受大千世界，在体验中明了道理，在抉择中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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