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青石板路

□郭宗忠

在生命里，还梦到了青石板路。

那个梦悠长，像戴望舒的《雨巷》，在青石板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穿着花格格裙衣的南方女子，打着油布伞，一步一步走过我的身边；然后，仿佛是千万年期待的——遇见。

就这样，相遇，相见，在青石板路上走着，像多年前的老友故交，像失散了多年的知遇，像一见如故的知己。没有陌生，没有诧异，没有惊慌失措。

而所有的惊喜藏进了心里。

在这青石板路上走着，小雨迷蒙，谁家窗户撑开的挡雨窗，斜斜地滴答着一秒一秒的明净时光。窗户里探出有着南方幽怨愁绪女子的身影，像是风景画里的情景。

这青石板路，这青砖白墙，这一幢幢徽派建筑的旧时光里的老房子，脚步走在异乡，似乎是一路走过的故乡。

那些亲切的面影，从身边走过的阿公阿婆，走过的少男少女，走过的带着青苔气息的风，那都是储存在记忆里的家乡的味道，在鼻息里在心窝里，仿佛这一切都是我一直这样地在石板路上走着，走了一辈一辈，走了一年一年，怎么想也是，我生命里全部是这些青苔一样的记忆和痕迹。

雨雾洇染的柳条，画眉鸣啼的香樟树，雨燕排着队飞停在一根枯枝上；这远远近近的光影，让这雨巷一直延伸着，一直在童年的小小的脚步里，永远走不到尽头。

望见了前面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是去外婆家吗？她蹦蹦跳跳，扎着的小辫子像卜楞鼓甩来甩去，外婆蒸的年糕的味道，外婆家门前的小溪，她要在那里度过一个悠长的夏天，一个绵长的雨季。

然后，我又看到她告别外婆时婆娑的眼神，那种依依不舍，那种一步一回头的难舍难离，这是一个孩子萦绕一生的记忆。

青石板路直通到外婆的家门口，外婆门口的水井，曾经照见你笑嘻嘻的影子；外婆家的窗台上，还有你小时候从小溪里捡来的石子。只是想着下一次带回家，只是感觉会有许许多多下一次，那个小小的疯疯野野的矮矮小小的女孩子，已经出落得美似天仙，已经远远地，不知是哪一年哪一天，远离了外婆的青石板路，离开了童年所有的时光和日子。

如今，连外婆，连那些故乡的老屋，连青石板路，也已经沧桑到只是心里不敢触摸的一份爱与忧郁。

她怎能承担着从美好到怀念的重量，重重地压弯了她从前喜笑颜开的眉宇？

小小的柔弱的肩膀，如今在往昔的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步，会走向了哪里？

她走着，那远方，那经过小时候一次次买五彩头绳的市面柜台，窗户下垫着的一块石台上，你依然会踮起脚尖才能够看清那些迷醉的色彩，然后央求母亲，买下挑选的几种……

那些花花绿绿的时日，时日悠长，也总是想，永远走不出这青石板的小路与小镇小村，走不出满是打碗花的草地，走不出一湾一湾的池塘。

那池塘边长着的芦苇，苇叶包着的清香的粽子，悠长悠长的清香，围着低矮的方桌，那是你的无忧无虑，那是你曾经不知不觉流走的春水一溪。

你带我在青石板的路上走着，那石板上雨水的痕迹反照着你的身影，青石板与你的花格格的衣裙，那悠长的梦境啊，要怎么幸运才走上一生一世，走到生命尽头，也一直在这石板路的梦里！

在迷蒙细雨的石板路上，不用言语，就已经是天与地之间最美的天堂，就是仙子们留恋的地方，就是迷醉了所有的少男少女的青春记忆！

你的无言，正繁复着你无穷无尽的回忆，那些回忆，一杯酒，在街边的酒肆里，临街的小窗户，木桌木椅，都藏着无尽的旧日子，酒保一辈传一辈的诚实和善，木桌上的纹理，一杯薄酒的触碰，一滴滴细雨迷蒙无尽，窗外过过往往的行人，安详的市井，没有嘈杂与喧嚣，期待和梦想都像归巢的鸟，你走过磕磕绊绊的人生，在这里，这杯薄酒里，已经化开了日子里的坚冰。

在这里，遇见；在这里，梦见。

青石板的尽头，那是望不到边的湖水，烟波浩渺，细雨里舟楫点点，画舫烟云，这万千气象，你说，这是你的儿时的家园与梦乡。

你永远放不下这风吹岸边，这风在青石板路上一路奔向家的脚步，你走多远也会是你一生的归宿。

歪歪斜斜的石板路，它们在我的梦里，悠长悠长，我漫无目的，却不曾有过失望。因为即使我们在梦里走散了，这亲爱的青石板路，它们也会带着我，让我们最终相遇；因为，它们知道，你在青石板路上来来去去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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