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果铺成满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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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静

“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古诗中所写的这种桑果，正是我童年时最喜欢吃的一种野果，我们那里叫桑葚。

每当回味起这种舌尖上的美味，我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桑树坪。一大片碧绿如茵的桑树林，一颗颗桑葚密密匝匝掩于碧绿的叶片中，清风拂来，参差红紫的小小果实就会微微露出芳容，在记忆深处随风轻轻摇曳，一缕幽幽的清甜滋味便在心底渐渐溶开，像露珠一样滚动于记忆的味蕾上。

桑葚与杜梨、酸枣，并称为乡村三大野珍；在食品短缺的年代，曾经是乡村孩子们夏秋两季最好的零食。杜梨不太软绵时，有一种生涩的味道，吃完舌苔发涩，滋味不太好受。秋天去山里拾捡柴火或者找猪草的孩子，总有办法摘到一兜一兜的酸枣，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极诱人食欲；酸枣核小滑顺，稍不注意一骨碌就连酸枣核也给咽下去了。孩子们如果一贪嘴，就会将肚子撑得发胀如鼓，可遭大罪了。记得有一年，小妹因为贪吃酸枣，肚子胀大如鼓，痛得躺在地上哭嚎不止。当时父母都不在家，妹妹们瞬间都被吓住了。我那时稍微大一些，赶紧咬牙把小妹背到村上医生家里去治疗。酸枣吃多了，除了胀肚，牙齿会变得又木又钝又酸，像老木头似的，晚上回家连软和的面条也咬不动。

相比杜梨和酸枣，桑葚算是野珍中的极品，好吃又甘甜。鲜红的淡嫩、新鲜，老紫的肥肥胖胖的，像紫色的蚕卧在高高的枝头，含在嘴里是一种浓浓的香甜，如蜜，却又不似蜜枣那般发腻。有经验的孩子，钻进桑树林里都去摘肥胖老紫的桑葚，一吃一个乌嘴子，也不刻意去擦掉，满世界疯玩。

桑树坪里的桑树隶属于县蚕种场，蚕种场养出来的蚕茧最后全部送到了缫丝厂。记得缫丝厂和蚕种场最兴盛时期，经常要雇佣附近的妇女去桑树坪里采桑叶。我们家是典型的一头沉，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老小。小学时，我跟着父亲在城里读书，放学后饿得饥肠辘辘，就和同学们去桑树坪摘桑葚吃。不久母亲也跟着进城了，父亲工资低，加上孩子多，我家的日子过得相当困窘。后来听说采摘桑叶可以赚钱贴补家用，母亲就加入了采桑叶的妇女行列。母亲干活利落、勤快，采桑叶时舍不得歇一会儿，因此每次收工交桑叶时，都是采得最多的。领到工钱后，母亲通常会马上给我们买一点肉改善伙食。正值夏天，姐妹们的凉鞋都破了，我们便闹着要买凉鞋。父亲有些为难，很不赞成给我们买凉鞋穿，他觉得穿布鞋和凉鞋一个样。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大多数母亲总是持有一点纵容和宠溺的。母亲便会趁下雨天，到街上的百货门市给我们每人买一双塑料凉鞋。记得我的是鲜艳的粉红色，二妹的是碧青的嫩绿色，三妹和小妹的都是娇艳欲滴的鹅黄色。那个夏天，姐妹四个穿上新凉鞋，愉快地跟着母亲穿梭在桑林间采桑叶。姐妹们白皙的手指，飞快地将桑叶采摘到麻袋里；望着很快鼓起来的麻袋，我们仿佛看见那一麻袋碧绿的桑叶变成了甜甜的糖果、好看的衣服和鞋子。

那时放学回家后，好像永远都有干不完的家务活。放下书包，我们必须要去桑树林里帮母亲采桑叶。夏天的桑树林里特别燥热，蜜蜂嘤嘤嗡嗡地绕着树枝飞舞。但我们一点也不怕热，因为桑林里充满了桑葚清甜的味道。二妹在我们姐妹中干活最麻利，她一头扎进桑林，眼疾手快地去摘那些黑红黑红的桑葚，边摘边吃，等我好不容易兜了一手绢要拿给小妹们分享时，二妹的嘴唇已经被桑葚的汁液涂染得乌黑乌黑的；互相望一眼，忍不住大声笑起来。那时候，幸福感来得竟是那么容易，仿佛就沾在二妹乌黑乌黑的嘴唇上。只可惜后来缫丝厂不太景气，生产出来的布匹绸缎销售不出去，都积压在库房里，职工发不起工资，厂里就发布匹绸缎。这种不良循环，使得茧价大跌，蚕种场养蚕的积极性遭到了极大的挫伤。后来，桑树坪的桑树不时遭到砍伐，桑树林一天比一天变得稀疏。不久后，这里变成了新城区，银行、学校、广场、酒店，家属楼一栋一栋地相继盖起来，连成了片。从此，我们再也吃不到甘甜如蜜的桑葚了。那紫红参差的，或肥胖如紫色卧蚕的桑葚，只能葳蕤在我们梦中的桑树枝头。

又见夏风化雨时，瑶台一别未言痴；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远隔故乡千里之遥，一想起桑树坪，我的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桑海：母亲和附近许多阿姨正穿梭其间，伸长胳臂在枝头采桑叶，白皙的手指很快就被桑叶染得绿格莹莹。

逝去的风景，终是不堪回首，所幸还有记忆可以留存那一片桑林。只要我们一念起，家乡那片绝美的风景就能在意念中反复重现，便会让我们的味蕾上增添几分生活的诗意。那些密密匝匝掩在碧绿丛中紫红参差的桑葚，一如鲜艳的花儿，瑰丽了我少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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