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
我所健身的运动场馆升级改造,只好暂转至它的另一连锁店去锻炼。新的这家有30分钟的路程,反正走路也是锻炼,我乐得用脚去丈量。
下班后,挎上运动包,快速地走过小城宽阔明亮的街道,穿过拥挤的人流和车流,跨过护城河桥,眼前市景画风骤变。好多年没到这边来,我犹豫地放慢脚步,四顾茫然,只觉不小心踏入了一个旧时代。
这段老城区大多建于上个世纪初,或更早。近三十年来,城市大面积的拆迁、改造、扩建都没惊动了它,总之它阴差阳错地幸存了下来,顽固地驻留在小城的一隅,像一件漂亮新衣上的补丁,突兀地存在。
眼前,街道狭窄,路面高低不平,有的地方还立着硕大的电线杆。街两侧房屋大多是两层的砖木结构,因年久失修肩膀歪斜着,眉眼耷拉着。灰色的鱼鳞瓦错乱排列,破败的木格花窗还残留着旧时的容颜,抬头凝视,疑心楼上有探出头来绣花的小姐,会同样掉下潘金莲砸中西门庆那根撑窗的棍子。
底下临街的一层,大都换成了卷帘门,建筑外墙上蜘蛛网似的牵着各种线缆。
傍晚的街灯次第亮起,泛着昏黄的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老城像一位昏昏欲睡的老者。街道上人烟稀少,大多是和我一样,只为抄捷径,从这儿经过。
一些门房里亮着幽暗的光,像老人偶然抬起的浑浊朦胧的双眼,还有人固守在这里从事经营,多是些古老的行业:修配钥匙、加工棉花,出售土陶瓦罐、竹木器具、香蜡纸烛,卖醪糟的还搭配卖酒粬……商铺的陈设和市井也搭调,灰扑扑的,具有年代感。
也有一处灯光明亮顾客盈门的店堂,是小城一家名小吃,如今他们已在城市的许多地方开了分店,这儿是始发地,到这儿的食客,多是些念旧的老主顾。
久违的场景和气息在夜色里弥漫,我童年也生活在这样的街区。那时的街道不会比这更宽阔,灯光也没有这般明亮,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故园天空永远明净而高远,大地永远丰盈而神秘,曾经它是我的全世界。
小镇上流浪的风追逐着我在石径上奔跑,阳光、月光交替着浇灌我成长,我有着生命之初最动人、最蓬勃的模样。小镇里,那些没完没了,没有尽头古老的巷子是我人生的第一本书,每转个弯就翻开新的一页,永远吸引着我无穷的好奇。没有鲁迅先生那样的“三味书屋”,但有趣味无穷的百草园和臭味相投的玩伴“闰土”。
我在那粗大的电线杆后躲过猫猫,在街道光滑的石板上跳过橡皮筋,在后园的竹林里捉过肥胖得能烧着吃的“笋虫”……
大人们不会讲“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他们有着成人的恶作剧,只会讲些恐怖的故事,特别是在我们不听话的时候。邻居那矮而胖的老婆婆会指着对面的山讲:山那边有只狼,会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穿戴上人的衣服和帽子,扮成狼外婆,学说人话,在夜里来敲不听话孩子的门。它会咔咔偷吃小孩的手指和脚趾,你问它吃的什么呀?它会哄你说在吃豆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敢去张望对面的山,也不敢吃豆子,总担心一个不小心,会吃出一根小孩子的手指或脚趾。
而我那在重庆经商,因一场大轰炸毁了家园、失了亲人,逃回故乡定居的外公,在月夜的树下会讲“一双绣花鞋”的故事。故事的背景发生在1949年后的重庆,国共两党地下敌特斗争,故事里有激烈的枪战火拼,更有神秘惊耸的装鬼、诈尸,特别是那双散发着鬼魅气息美丽的绣花鞋,它每次一出现,定会有人死于非命。
现在想来,我的老外公,完全没照顾小孩子脆弱的心灵,从此我心里落下了阴影。成人的我依旧对绣花鞋有着不可理喻的恐惧,总觉得那东西散发着巫邪之气,遇见它唯恐避之不及。
小镇上的人相互都认识,谁家的底细大多也清楚。偶尔有新面孔出现,就会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一天,小镇的医院新来了一位女医生,虽然她算不得漂亮,我至今记得她讲话的口音、姿势、着装和仪貌,在混沌的年纪,我也能捕捉到她给小镇带来一股迥异的气息。她的出现,如一记点穴,让懵懵懂懂的我,心窍豁开,骤然萌生了那个叫“向往”的东西。
大人们背后讲,她来自一个叫上海的繁华大都市。上海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它在哪里?对她的好奇,让我第一次对小镇以外的世界有了浓厚的兴趣。
跑回家,搬来小凳,踢掉鞋子踩上去,趴在墙上对着地图找寻上海的位置,边找边急不可耐地叫爸爸过来帮我。之前,我从没对那板块五颜六色,线条横七竖八的硕大纸张感过兴趣。
爸爸指着“雄鸡”鼓鼓的肚腹上一个小黑点说:“这就是上海。”又对它周围粗细不一的线条,颜色变幻的图块说:“绕着上海流过的是黄浦江,黄浦江流向长江,长江又流向东海……”
我泛滥的思绪还在一个旧时代里踟躇徘徊,骤然前方一个集居住消费娱乐为一体的现代化商住区近在眼前,四面璀璨的灯光,广场舞震天的声浪,不由分说地席卷而来,瞬时把老旧的街区逼退于昏暗的角落。
轻轻地,不经意间,脚踩在光滑敞亮的广场上,还没来得及迟疑,一个旧时代就被我甩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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