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志国 范海钧
【题记】“念我日照,虽偏居海隅,却享有琅琊之名,天台之胜,背依泰沂,怀抱东海,更兼仙山飘渺,河流纵横,自古为日神祭祀之地,黄老成仙之乡。河上公、安期生、于吉、葛玄等在此悟道授徒,秦皇汉武到此寻仙访道,可谓盛极一时也”(摘自日照金代状元张行简手抄本)。
“日照”之名,可谓顾盼生辉、流光溢彩。在中国地域名称上,敢与万物之主太阳同辉而又如此坦荡的“骄傲”,实不多见。
然而,何为“日照”,为何“日照”?日照人往往以“日出初光先照”以概之。但打开中国地图,日照在地理上并非“日出初光先照”之地。这是为什么呢?
一、“日照”出处何处寻?“日照”之名,目前有迹可查的有两个出处。
第一个出处在清乾隆年间,当时的《日照县志》记载:宋元佑二年(1087年)置日照镇,属莒县,取“日出初光先照”之意。第二个出处在南宋时期。2009年,在北京房山区发现的金代日照状元张行简的手抄本中写道:“日照之名,始于元佑。祖曰:天台山有河上公丈人题字云:‘云自天出天然奇石天下无,日照台前台后胜景台上有\’,‘日照\’之名盖出于此,谓之‘海上日出,曙光先照\’之地是也”(引自日照图书馆张行简课题组)。
这两个出处都指向同一个依据,那就是日照是因“初光先照”即“曙光先照”于宋代而得名。然而,细细探究,从自然地理的角度看,中国大陆最早看到太阳初升的北有山东成山头,南有浙江括苍山,日照并非名副其实的“日出初光先照”之地。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那么在上古时期呢?宋代《禹贡所载随山浚川之图》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禹贡九州地理图。从图上可知,在帝禹划九州的时代(4000年前,龙山文化末期),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的大部尚未划入九州的势力范围,日照确实是东部沿海最东端的地区之一。但问题是,即使在那个年代,日照也只是“之一”而并非“唯一”的“初光先照”。作为东夷之地,至少那时的琅琊(山东胶南)和瀛洲(江苏连云港)也是“濒海日出处”。何以单单说这儿是“日照”之地呢?
从张行简手抄本所录河上公的题词看,“日照镇”之命名在宋代,其源头却是2000多年前的河上公题词,“日照之名盖出于此”。那么,这个神秘的河上公何许人也?他为何起名“日照”?
河上公也叫河上公丈人(丈人是古代对老者的尊称),是春秋战国时期方士,黄老哲学的集大成者,黄老道的开山祖师,因为老子《道德经》作注(《老子章句》)而著名。有关史料记载,河上公修仙得道之处就在琅琊(含今日照)天台山。对此,东晋葛洪在《嵇中散孤馆遇神》中说:“纪年曰:东海外有山曰天台,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羽人所居。……后河上公丈人者登山悟道,授徒升仙,仙道始播焉”。唐末五代道士王松年在游历天台山时也有题为《河上真人丈人公》诗一首:
天台顽石念真经,琅琊古柏颂黄庭。
仙人坐痕依稀辩,犹忆丈人河上公。
看来河上公到过天台山不是子虚乌有之事。河上公题词中的“天然奇石”,就是天台山太阳神祭坛北侧山崖上的太阳神石。关于太阳神石的来历,有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所遗,有说是女娲补天时所剩,有说是大羿射日时太阳所变。唐代道士王松年曾经为此赋诗一首:
女娲炼石补苍穹,天台高处落飞英。
沧海桑田几变幻,摇摇欲坠总不倾。
阅尽琅琊无限事,尽在寂寥不言中。
幸得神仙常相伴,乱云飞渡自从容。
日照在农历六月十九日有一个民俗节日叫太阳节。传说这一天是太阳神的生日,所以古时候人们有到天台山祭祀太阳神的习俗,祭祀的对象之一就是太阳神石。
如果说上古时期的日照地区是“日神祭祀之地”,那么春秋战国时期的天台山正处于太阳崇拜的鼎盛时期。遥想当年,河上公丈人站在天台山巅,观“云自天出”,看“日照台前”,赞“天然奇石”,赏“台后胜景”,禁不住诗兴大发,挥手题之。东夷人的太阳崇拜文化,被这位慧眼独具的黄老道鼻祖提炼成一个崭新的汉语组合——— 日照。
二、“天台”之上探“日照”
明眼人可以看出,河上公题词暗含三个“天台”、明示一个“日照”,似乎“日照”与“天台”之间有着千丝万缕、扑朔迷离的关系。但是何谓“天台”?“天台”的功能是什么?以前一直是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
最近,天台山考古挖掘揭开了这个不解之谜。
天台山最早见于《山海经》:“大荒之中有山曰天台(高)山,海水入焉”。《山海经》所记载的天台山坐落在日照涛雒镇西南。山不高,海拔只有260米;面积不大,方圆不过几十平方公里。但由于濒临海滨,却也有一种居高临下,拔地而起之感。西、南、北三面环山,东面向海,是观东海日出的绝佳之地。
沿着有“登天之梯”之称的石阶登上天台山主峰,人们会发现一个在山巅少见的有人工砌垒痕迹的平台,面积约500平方米。2009年11月,考古人员在这里发掘出一个重要遗址。遗址文化层厚度在0.5-2米之间,出土大量商周时期陶片和少量石器碎片。经考古人员研究论证,初步确定为商周时期遗址。这个遗址的具有如下特点:第一,遗址位于天台山最高处,是观东海日出的最佳位置,且面积宽阔适合较大规模的人群聚会,符合古人祭天祀日的条件;第二,遗址属于异地取土逐年堆积而成的平台,符合“封土为坛”(周《礼记·祭法》)的史料记载;第三,遗址上有灰坑,是古人堆柴焚火祭祀太阳神的遗迹,与日照地区出土大汶口时代的“日火山”陶文所反映的习俗一致。第四,遗址位于山顶,四季风大,远离水源,没有山洞,不可能是古人的生活聚落。因此,从使用功能上判断,该遗址只能是祭坛的区域。
中国古代虽然没有玛雅人或埃及人的金字塔那样的古建筑遗存,但是正如有关历史学者指出的,却存在着“建筑粗陋但热闹非凡”的“太阳教堂”。这种“太阳教堂”或许是以露天的形式存在。在历史文献中也有记载,我国远古时代有类似丘墟坛台的祭祀建筑。《山海经》记载的“共工之台”、“轩辕之台”、“帝尧台”、“帝舜台”,都是此类建筑。《山海经》中更有东夷特色的“帝俊之台”记载:“有五采之鸟,相向弃沙,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大意:有两只五彩鸟,相对而舞,是帝俊在人间的朋友,帝俊在人间的两个祭坛,便是由它们管理的)。作为帝俊的后裔,东夷人祭天祀日的圣地天台山,很可能就是“帝下两坛”中的祭坛原型之一。
巧合的是,在天台山这个巨大平台(祭坛)一侧的岩壁上,人们发现了一副罕见的被称之为“先王祀日图”的岩画。斑驳陆离的画面上,一个巨人率领众人仰望太阳、月亮、星星欢呼跳跃。透过“先王祀日图”,我们似乎看到一副古代先人祭祀的场景:黎明时分,海上初生的太阳将第一缕光线投射到天台山上,这时,静候在山巅的先民们献上牺牲和用米面做成的祭品,燃起柴火,唱起祭谣,在部落首领的带领下,高举双臂向太阳神祈祷。这不正是莒县出土的5000年前“日火山”陶文所反映的古人在高山上点火祭祀太阳神的情景吗?
至此,所有远古遗留的“偶然”似乎都在提示一个“必然”:寂寞的天台山曾经有过辉煌的日神崇拜,“天台”就是“登天之台”,就是“日照”之台。现在我们再来研读河上公题词,“云自天出天然奇石天下无,日照台前台后胜景台上有”,就不难理解日照与天台山的关系了。
想不到,小小一座天台山,竟然创造了“日照”!
三、崇日“源”来在“日照”
天台山的太阳崇拜遗迹不是孤立的。
地下考古证明,日照地区是数十万年前旧石器时代山东沿海一带最早有人类聚居活动的地区,沿海一带的丘陵上分布着多处旧石器遗址。日照地区更是新石器时期最繁荣发达的地区之一。这里有龙山时期超大型或特大型的王城——— 两城遗址和尧王城遗址。尧王城遗址就在天台山下 5公里处,是崇拜太阳神的古城古国。日照地区出土了5000多年前中国最早的图像文字,其中的“日火山”陶文更是东夷人崇拜太阳神的直接证据;制造出了最精美的礼器——— 龙山黑陶,成为政治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的象征。日照先民创造的文化是东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
东夷文化的典型特征是“崇日崇鸟”,即以太阳、太阳鸟为图腾,以太阳神为祖先神。这种习俗在日照地区最为典型,源远流长。
专家们认为,日照地区的太阳崇拜是在数万年前的母系社会时期起源的。最初,东夷人的祖先带领部落成员从沂源的溶洞中沿沂河、沭河而下,逐日而居(“夸父追日”),最后来到日照地区沿海一带,看到带给人类光明与温暖的太阳是从辽阔无际的大海上升起来的,由此对太阳产生了无限的敬畏与崇拜,并在“汤谷”之上的天台山主峰开始了对太阳神的祭祀活动(“羲和浴日”)。
到了六七千年前的大汶口文化时期,日照先民们继续在高山之上堆柴为火,祭天祀日。凌阳河遗址发现的“日火山”陶片就是这一场景的真实写照。
在4000多年前的龙山时代,日照天台山成为华夏祭祀太阳神的中心。据南京六朝古墓中出土的《竹书纪年》竹简记:“元年丙子。帝即位,居冀。巡狩琅琊,登天台,祀日神。筑城于野,命羲和历象。五年,初巡狩四岳。”由此可以看出,尧王在成为军事部落联盟的首领后当年就来到琅琊(今日照地区),“登天台,祀日神”,而五年后才巡狩四岳,足见帝尧对太阳神之重视。这可能与当时的农耕社会有关,因为《尚书·尧典》就有帝尧指示羲和测定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制定历法以不误农时的记载。
根据甲骨文的记录,商王也曾经到日照地区祭祀太阳神。殷商研究专家蔡运章研究员说,“甲骨文中有商王到旸谷祀日的记载。特别重要的是,商王“‘观日出\’的地点是在‘湡\’地(湡,通作与堣、嵎,在今山东沿海地区)。无独有偶,天台山“先王祀日图”岩画上就有“王其焚吉”(大王率众焚烧祈求吉祥之意)四个类似商人占卜的古文字。我们猜想,这个“王”很可能就是前来祭祀太阳神的商王,因为天台山主峰太阳神祭坛的筑坛活动就是从商代开始的。
莒国在商周立国以后,尚夷风,用夷礼,信鬼神,用人殉,天台山成为莒国人祭祀太阳神的中心。天台山太阳神祭坛的陶片和山下的青铜器也证明了这一点。到了战国中期,作为“东夷人最后一个据点”的莒国被楚国所灭,天台山不再作为国家级的祭祀地,堆土筑坛的活动也到此为止。但是“祀日活动,解放之初,莒地依然流行”(莒县博物馆前馆长苏兆庆)。
总之,根据山东大学、山东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和日照地区几代人近百年的考古挖掘和调查研究工作,有关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山海经》和《尚书·尧典》中记载的“十日国”、“羲和之国”、“少昊之国”和“羲和浴日”的“旸谷”(汤谷)就在日照地区;“羲和浴日”、“日出扶桑”、“大羿射日”、“女娲补天”、“嫦娥奔月”等美丽神话都与古代日照地区的文化土壤密切相关;日照地区是中国的“考古圣地”,是中国远古太阳文化的起源地。
翻开尘封的历史,拨去远古的迷雾,我们豁然开朗。所谓“日照”,有着独特的人文背景,它反映的是上古时期东夷人及其后裔崇拜太阳、祭祀太阳神的文化情结,这其实是一种文化地理现象,并不仅仅是“日出初光先照”的自然地理写照。
【结语】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尽管“日照”在中国近代史上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但在远古时期,作为“东夷、西戎、北狄、南蛮”华夏四周民族之一的日照先民们,却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与文化背景,创造了与古印度、古埃及、古希腊、古玛雅并驾齐驱的世界五大太阳崇拜文化。
“日照”二字竟负载着如此厚重丰富、光辉灿烂的文化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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