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侦探破案一样，从典籍中“重返历史现场”

●李跃

这是一个很多人感慨放不下一张平静书桌的时代，学界的浮躁尤甚。然而，在南方之南、以博彩闻名于世的澳门，却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教授，潜心书斋，在短短5年时间内推出了13种学术专著，计煌煌五百万言。这样的耐力、心力与旺盛的创造力，着实令人感佩。这位老教授，便是被澳门大学人文学院延请为最高级别的讲座教授的杨义先生。

杨义出生于广东电白，系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鲁迅研究会会长，长期担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学评论》主编。2015年9月，我应国和兄之邀，赴澳大出席“杨义先生的学术道路——新著《论语还原》和自选集《寻找大国学术风范》座谈会”，得以近距离感受前辈学人的学术风范，受教良多。

杨义先生师承唐弢先生门下，唐弢先生告诉他两个学习的方法，一是立足原版书刊，二是阅尽相关材料才下笔。在一味追求效率与速度的当下，这其实是一种为许多人所不喜的“笨”方法、“慢”功夫。但是，学问原本就无捷径可走的。当年，在英国学术院客座期间，杨义先生曾普查过大英图书馆东方部6万余种中文古籍收藏，对中国文学与中国绘画的关系做了全面考察，复印了一百余种、数千件罕见的古代图文资料。此举被海外的著名汉学家称为“郑振铎先生当年伦敦访书之后一次引人注目的海外访书行为”。

杨义年轻时关注现代新潮，中年关注古老传统，盛年纵观民族文化共同体的整体性，晚年直指中国文化奠基性原创的本源。而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是他能够返回中国典籍的原点，参照西方现代理论，打通古今文史，融合创造新的学理。或者说，为历史人物赋予鲜活生命，多维度构建还原历史现场。

《论语还原》一大特色，就是对《论语》进行了有生命深度的解读。他横跨诸子学、经学和简帛学，利用出土文物、民俗、传统习惯，利用相关文献记载，利用自己的生命经验与体会，破译隐藏在时间深处的文化密码。杨义先生说，考古工作者修复文物时往往需要在裂缝、断口处填上黏合剂与相关材料，有时填补的材料甚至超过原有的碎片。正因为有了这种端庄、高明、严谨的修复还原劳动，人类早期文明行踪才能以相对完整

的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对先秦诸子的还原研究同样如此。

比如，孔子临终时曾急切等待子贡到来，他对子贡说：“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又对子贡说：“我做了一个梦，我是殷人。”在杨义先生看来，这些话可以帮助我们寻找进入历史现场的入口。

他认为，孔子说他是殷人，那么弟子们就要按照殷礼守孝，就要在坟墓前搭上许多草庐，六七十个弟子在草庐中守孝，还要击鼓鸣磬、斋戒祭祀，持续三年，这可是一大笔开 销。只有孔门的首富子贡才能解决这笔经费，所以子贡是为孔子守孝仪式的组织者。杨义先生治学也像侦探破案一样，从典籍中探寻历史的蛛丝马迹，叩问文化的真相。

杨义先生在《寻找大国学术风范》的学术自述中写道：“……我也想不到六十年之后，在南中国海滨，窗外左边是车流如织的跨海大桥，右边是隐藏在树丛中的灰色墓群，我翻阅着孔孟老庄，追问着诸子是谁，为何将书写成这个样子？总想穿过长桥和坟墓，请那些长袍拂拂的诸子老先生到我的案前，敞开心胸，促膝长谈……”

从杨义先生身上，我们看到了文化生生不息的传承与创新力量。有如江河，从不断流；譬如草木，冬枯春荣。

《论语还原》杨义著，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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