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霍俊明 绘图 司婉靖
70 后诗人、批评家霍俊明:诗歌有自己的命运
霍俊明,70后诗人、批评家。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曾获《星星》年度批评家、《诗选刊》年度批评家、首届海子青年诗歌奖等。他的诗歌批评尤为出色,文字准确、敏锐而具有生命的激情。在他身上,不乏学院系统训练的研究能力,但同样不乏自由先锋批评家的活力、命名能力和个性话语。
作为诗歌批评家,霍俊明是国内较早全面而系统关注70后诗人的新锐批评家,为70后、80后的诗歌写作进行大量深入的评述。对庞杂的70后诗歌创作群体,他曾进行艰苦细致的野外考察工作。
在他历时3年完成的诗歌批评代表作《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中,全面地对70后一代人的生活经验、创作道路、诗学追求进行了细致地阐释,呈现了与70后一代人密切相关的生活史、思想史、灵魂史和诗歌发展史。
霍俊明用敏感而锐利的眼光和强大的学识功底,富有发现性地深入挖掘了一代人的诗歌江湖,一代人的精神档案。《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公开出版后,受到诗歌圈同行的空前关注。近日,霍俊明受邀担任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评委。趁此机会,我们也请他围绕文学奖,畅谈诗歌,青春,以及故乡。
A
文学奖要包容先锋性、异质性和独立性的实验文本
《当代书评》:看了“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参评的作品,您整体感受如何?
霍俊明:参评作品和入围作品,比较具有代表性地反映了新世纪以来青年写作的水平。尤其是青年诗歌,无论在多元化的精神向度上,还是在写作技艺和语言难度上,都有所提升。小说和非虚构也都做到了围绕着现实写作。实际上,这一类的写作是非常难的,一不小心就成了新闻的仿写。
《当代书评》:这个奖将授奖目标范围作了年龄限制:锁定40岁以下的青年写作者,明确表明要专门为年轻作者提供平台。作为一名诗人和诗歌批评家,您对当下很多年轻写作者的动态,有很多关注。在您看来,一个文学奖设立,专门针对年轻人。意义在哪里?
霍俊明:给一个奖设立特定的范围是必要的,这比那些泛泛的一锅粥大杂烩式的评选要具体得多。这样不仅可以及时总结青年写作的现象与问题,而且对青年写作群体具有某种提升性的效果。
希望这个文学奖能够包容那些更具有先锋性、异质性和独立性的实验文本。青年人没有创造,没有发现,没有实验,是可怕的。
B
诗人必须慢下来还要成为美学担当
《当代书评》:在您担任诗歌刊物的编辑工作中,肯定接触到当下最新鲜、最及时的写作。从全国范围来说,对当下的诗歌写作新人,您有怎样的总体观察和印象?
霍俊明:青年诗人的阅读、写作和传播平台,显然具有快捷性,他们的语言和修辞能力也提高了。由青年诗歌,我想到的是一句诗——“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
青春的诗歌,就像是春天植物咝咝燃烧的导火索,迅速、热力、爆发、奔图、不可阻遏。但是这还不够,迅速燃烧的过程也是迅速成长的过程,这并不该意味着短暂和迅捷消逝,而应该是青草一样一年一度的生长,每年长出来的又有所不同。
《当代书评》:在您看来,年轻诗人在诗作上,存在的较为普遍的缺点有哪些?
霍俊明:他们的写作还处于成长期和不定型期,他们的诗歌个性和特异性还处于萌发阶段。从精神上而言,提供给我们的“星光”太少了。有些人过早地老化和早衰,“特立独行”正被平庸所取代。在俗世的快速生活中,很多所谓青春的诗,呈现给我们的只是表皮的疼痛和即时性的日记景观,而非灵魂的激荡。
尽管我说出了对一些青年诗人的不满,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当下并不是一个缺乏好诗的时代,也不是乏见优秀青年诗人的时代。缺乏的是,具有重要性的诗人。
《当代书评》:如果让您提一些建议给年轻的诗人,您会说什么?
霍俊明:诗人必须有担当,这种担当在诗歌的层面而言,首先是美学上的担当与语言创造性。不少人的写作速度太快了,发表得太多了,一定要将写作慢下来,多尝试各种体式的诗歌写作。
《当代书评》:将诗人按照出生的代际划分,您觉得有意义吗?比起70后,对当下受关注较多的90后诗人,他们的诗歌在思想、精神、美学方面有何区别?在您看来,90后诗人是否在短时间内有崛起之势?
霍俊明:代际划分是有其特殊性和合理性的,这在文学史上的经典例子并不少。但是,一旦谈论代际各自的特点,很容易招致同时代人的非议,尤其对于诗人而言更是如此。
我看惯了诗人的自大和相互攻讦,每个人都自以为是。那么将此放大,你在谈论一代人写作的时候,就会导致另一代人不满意,甚至还会招致一代人内部的不满。目前来看,90后的写作环境,比如动漫、网络、自媒体、流行文学、疯狂的粉丝文化,对他们的诗歌写作都有一定影响。
C
这是一个“萤火”的诗歌时代 微暗的亮光一闪而逝
《当代书评》:在您看来,怎么判别一首优秀的诗与平庸的诗?
霍俊明:什么是好的诗歌,标准有很多。我想说的是,任何一个时代的好诗,都应该在表现自我意识的同时,还要深入当代。深入当代,也就是深入自我,深入历史,深入时间。因为当代与历史、自我、生存,都是紧密缠绕在一起的。
这就意味着,诗人要具有强烈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绝非沉溺于当下流行的题材圭臬和被主流诗学的“招安”。平庸的诗是心灵鸡汤的替代品,是段子式的市井调笑,是流行音乐的附属品,是新闻广告的衍生物,是虚假肤浅现实的仿写者,是假大空的高歌和道德正确,是自言自语又自以为是的自大狂。
《当代书评》:如何评价当下国内诗坛的整体状况?
霍俊明:当下是有诗歌而缺乏好诗的时代,是有大量的分行写作者而缺乏诗人的时代,是有热捧、棒喝而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批评家的时代。这是一个“萤火”的诗歌时代,这些微暗的一闪而逝的亮光,不足以照亮黑夜。只有那些真正伟大的诗歌闪电,才足以照彻黑夜。
《当代书评》:当代诗人容易陷入的误区具体有哪些?
霍俊明:无比阔大的现实以及追踪现实的热情,正在成为当下汉语诗歌的催化剂。如何讲述和抒写中国故事,已成为写作者共同的命题。但是,很多诗人在现实与诗歌之间,缺乏转换、过滤、变形和提升的能力。
诗歌容易缺乏个性,每个人和每个文本都太相似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之间相互抵消。在写作越来越个人、多元和自由的今天,写作的难度正在空前增加。
D
“微信诗歌”概念不成立 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当代书评》:现在微信及朋友圈适合诗歌传播,因此也诞生一个新概念“微信诗歌”。你觉得这个概念成立吗?我们应该如果理解网络和诗歌之间的关系?
霍俊明:“微信诗歌”这个概念并不成立。这只是在特定媒体形态下诗歌出现的一些新的表象和现象而已,我们能说“墙头诗歌”“报纸诗歌”吗?
在碎片化、电子化和APP移动临屏阅读语境下即时、交互性的诗歌写作、阅读和批评都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即时性、日常化和大众化。但同时也使各种诗歌进入到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失范状态,随之也降低了诗歌写作与发表的难度。“微信诗歌”作为一种新现象,当然需要时间的检验,需要进一步观察、辨析和衡估。
《当代书评》:在您看来,一个成熟的优秀的诗人,应该如果处理好热闹与安静的关系?
霍俊明:诗歌的存活,不是取决于诗人的火热程度和社会关注度,只有诗歌自身在说话。在我看来,这个时代可能有很多重要的诗人和作品,是被喧嚣的表象给掩埋掉的。它们的意义,可能不在现在而是在将来。
诗歌并不是耍猴的热闹营生与围观游戏,一个诗人没有安静甚至痛苦的灵魂,何以写作?甚至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和时代转折点上,诗人在写作和生存中,都会付出超出常人的代价。
E
批评家应不逊色诗人 倡导“纯棉写作”
《当代书评》:您虽然来自学院派,但您对来自民间的草根诗人投入了大量的关注经历和热情。
霍俊明:我反感当下中国高校的科研体制和评价体系。至于那些所谓的各种学报上发表的学术论文,着实不敢恭维。
我本身就处于底层、草根和民间。我对那些能够在诗歌中体现生命意识的诗人,心存同感。我原来的单位曾经有一个蒸馒头的师傅,他找到我说,他在写诗。我对这样的人心存敬畏,当然诗歌写到了什么程度,是另外一回事。
《当代书评》:您一般是如何发现那些隐藏在民间的诗人的?
霍俊明:我尽量在网络平台和诗歌刊物上,多留意那些无名和大家并不关注的诗人。这也是我几年来在年度诗选中不断推出新人的一个动力。当然,需要提醒的是,对于那些自诩为民间诗人,作为道德优势的我抱以足够的警惕,实际上的“民间”,也可以被一些人利用而成为藏污纳垢之所。真正的诗人,只与写作自身相关。
《当代书评》:在谈到诗歌批评时,您曾经提到一个概念“纯棉写作”。怎么会想到这个概念?
霍俊明:“纯棉写作”是2009年我在《南方文坛》上提出来的。这是一个具有明显针对性的写作命名,针对的是工业时代和后社会主义时代生锈的、虚假的、重新“体制化”和被“征用”的诗歌写作现象而言的。
“朦胧诗”这个命名出现30年后,中国很多所谓的诗歌批评家,已经丧失了准确有效的命名能力。我认为,一个诗歌批评家所需要的能力,与一般意义上的评论家有所不同,他对语言和世界的敏感和理解程度,应该不逊色于任何一个诗人。诗歌批评文章,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自身就应该具有创造性和可读性。诗歌批评家,本身就是一个写作者。
F
关于诗歌与故乡希望具有重新的发现性
《当代书评》:这几年,每年春节,农村的变化和现状,都成为被关注的焦点。故乡是诗歌一个永恒的主题。诗人更是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您期待诗人在诗歌创作上有怎样的作为?
霍俊明:我希望处理乡土经验的诗歌具有重新的发现性,而不是满脸泪水的老调重弹或者虚假的所谓正能量歌颂。
这需要一种诗人重新发现的能力,再写作什么劳作、母亲、伟大、眼泪、炊烟就显得有些滑稽,说得再严重些,就是诗歌写作的无效性。
当然,当下中国的社会与文化转型(比如城市化进程、生态危机、乡村问题),使得诗歌写作必须做出调整和应对。在媒体营销式话语充斥每一个人生活空间的时代,找到一首整体性的、言之凿凿的具有“发现性”和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诗歌,难度是巨大的。
《当代书评》:作为农家出身的写作者,您对您的家乡的变化是怎样的感受?您怎么看待自己的写作与故乡的关系?
霍俊明:在我的记忆中,早在1983年前后,我所在的冀东平原上就开始大量出现了水泥厂、钢铁厂、矿厂、砖窑厂。对那些整日里大汗淋漓挖土方、拉车运土、滑架、烧砖的外乡工人(大多来自张家口坝上地区以及内蒙古赤峰、广西柳州等地)以及本土工人,我的内心时常被震动。
当我几次站在并不高大的、没有任何植物的、裸露的燕山山脉的一个无名山顶,那林立的砖厂的巨大烟囱和长年不熄的炉火、浓烟,以及其间蚂蚁般劳累的生命,我感到的只能是茫然和沉重。
尽管我没有像这些农民工一样承受过多的艰辛,但我多年的乡村生活同样是沉重、悲苦的。对于故乡,除了热爱,还应该有反思和检视。故乡,已经成了虚化的空间,可以容纳精神世界。而现实中的故乡则是喜忧参半,或者不好不坏。对于故乡的写作,就我而言,是一种本能。
《当代书评》:评论家谢有顺认为,当下最热闹的是小说,但成就最大的还是诗歌。引爆人们眼球,饱受各种争议,不断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恰恰也是诗歌和诗人。也就是说,诗歌遭受了不公正的处境。您是如何看待,在当下中国文坛中,诗歌在各个文体中的处境和位置?
霍俊明:有顺兄说得很好!诗歌和诗人自有其特殊的命运和位置。
我想说的是,诗歌何曾成为中心过?即使是盛唐诗歌,诗歌也是功名立身的一个工具。没有科举功名,没有政治失意的流放与自我放逐,好的诗歌会削减一大半。新诗的自身传统,正处于形成和发展期,被批评也是正常的。
再过多少年,很多问题人们不会再谈论了。诗歌回到所谓的社会和公众中心并不算一件好事,历史已经做出了证明。我们不能把一头大象拉到我们的饭桌上,它有自身的位置和命运。
《当代书评》:一个诗人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是会稍微与其他人不同?
霍俊明:有些诗人将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一体化,从而有的成了诗歌烈士和精神圣徒。但在我看来,诗人与日常生活中的人并不矛盾,难道诗人在日常生活外吗?
对我而言,我会在下班途中去菜市场买菜,也会在夜晚的书桌上进入另一个精神空间,二者实际上是相互打开、彼此呼应的。我对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特立独行的诗人并不以为然,他们的特立独行应该是在文本和写作中。
本版稿件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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