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青苔的拉康

夏业柱

要不是做了功课，我不会注意到波普拉康。小、旧、破，黑魆魆的石屋，裹着青藤绿树，蹲在黑魆魆的巨石上，没看相。尽管有五色经幡，依旧像孤儿被遗弃。只有门巴族老人们才会偶尔留意它，间或默默感念。

其实波普拉康不偏，它在麻玛乡，隔壁即勒布办事处。在错那边境，勒布办事处是最高机构，治所麻玛乡俨然小上海。拉康坐落在小上海的闹市，不知为何如此冷落。我多次路过办事处，都没留意，直到临走的早上，我散步时，偶然发觉这块巨石，似信非信，向县里同志求证后，才确信它是波普拉康。县里同志说它很古老，老到说不上年纪，它名气也大，门巴人没有庙，烧香拜佛全靠它。他们神秘地说，十四世达赖喇嘛逃亡时，曾住过一夜。此外再没多说。我听了越发好奇，如此狭小破败的拉康，如何被十四世达赖看中，更好奇的是，仓皇出逃的他挤在小小拉康里，是否会想起豪华的布达拉宫，那么他会后悔吗？

我更在意的是拉康的过去，传说它曾是仓央嘉措行宫。史料说拉康是五百年前遗物，比仓央嘉措早得多。那时拉康很热闹，就因它占了要道，不亚于驿站。门巴人经商，总要路过拉康，常在拉康过夜。仓央嘉措老家在南边的达旺，如今是印占区，当年属于错那宗。门巴人说，仓央嘉措幼年随父辈来错那经商，都要在拉康停留，有时还过夜。倘若此说是真，那么仓央嘉措在拉康里一定喝过酥油茶、青稞酒，没准还听过萨玛酒歌。后来仓央嘉措诗歌有萨玛酒歌元素，无人知晓灵感来自哪里。不过正史说，仓央嘉措4岁就被认定为五世达赖转世灵童，被第司桑吉嘉措秘密转移到错那宗学经，直到14岁离开错那，住锡布达拉宫。照此推算，仓央嘉措在达旺时，尚不满4岁，那么他如何能随父经商，从达旺来错那，翻山越岭呢？仓央嘉措是门巴人骄傲，可史料常常自相矛盾，我总怀疑有附会的成分。

门巴人还说，仓央嘉措后来还来过拉康，那是二十年后了。 24岁那年，仓央嘉措被押解进京，在青海湖畔不知所终。说被害、病死、软禁的都有，而民间说他隐身出走，只身流浪十年，到过尼泊尔、川、藏、康、青、蒙，后在内蒙阿拉善弘法，64岁圆寂，这一说越来越流行，就因有人证物证。门巴人尤其深信，他们说他弘法后，曾两次回故乡，再次落脚在拉康。而他在拉康做了什么，留下什么，无人知晓，也就成永久谜团了。有人说，拉康里如今没有仓央嘉措遗物，甚至没有他的佛像，不知何故。而我也好理解，连布达拉宫也没有仓央嘉措多少旧物，他毕竟是被黜达赖。不过拉康是难得的遗迹，却说不清他的旧事，多少有些遗憾。

拉康何时冷落，没有说法。如今大门紧锁，无人光顾。我爬上巨石，觉得像在做贼。大清早，像我这样端着相机，打拉康主意的，绝无仅有。登上旧石阶，凑近老门缝，里面黑洞洞的，依稀有佛器、哈达，没见香火。环顾四周，寂静而空旷，不远处有门巴人煨桑，却与拉康无关。唯一鲜活的，是台阶上的青苔，它们有陈年的斑驳，绿油油的，有生机，少有人踩。我想，青苔会作证吧，拉康曾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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