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做一顿饭

日前，我做出一个决定：每天在家里做一顿饭。毫无疑问，我将会失去很多。

我老是老了，也想“内心丰富”，必须继续保持读书的习惯，这可是精神世界的驻颜术。一顿饭，即便是朴素地做出三菜一汤，一小时总还是要的吧，这还不包括事前事后的诸多琐碎。这样一个时间单位，如果我读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从第一章第一句：“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大抵能读到本章第九节：“老鼠应该有一个好收成。”如果读以色列学者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估计可从第五章“史上最大的骗局”读到第七章“记忆过载”。他认为：农业革命所带来的非但不是轻松生活的新时代，反而让农民过着比采集者更辛苦、更不满足的生活。结论是颠覆性的：不是我们驯化了小麦 （含其他农作物），而是小麦驯化了我们。科技的进步，并不能绝对导致生活的幸福。想想也是，我们发明了手机和微信，本意是让通讯更加便捷，节省时间；可结果却造就了无数的“手机控”，浪费了更多的时间；于是倒愈加怀念起了“从前慢”……

我丧失的，不仅仅是读书时光。从经济角度看，我可能错过一只股票高抛低吸的机会，即便冒着红烧肉被烧煳的风险，也难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损失几百上千甚至更多。我时不时要打牌的。一个小时，顺利的话，能所向披靡毫无悬念地到A；也有可能胶着在6或8。无所谓，只要处在进行状态就乐不可支。如此，连家门都迈不出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即便三缺一，朋友千呼万唤我也不为所动。若文思汹涌的话，写千儿八百字亦不成问题……

不想为又不能不为，这是件恼人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添孙子了，往昔家庭生活的状态与节奏相当程度颠覆。请了阿姨，终归事情太多，力不能逮，需要一个帮手，最低限度要烧一顿饭。环顾家中诸成员，皆上班一族，唯我闲杂一枚，舍我其谁？况且我早年也曾弄勺掌瓢，做过六碟八碗的；至于舞文弄墨，写点吃喝文章，纯粹徒有虚名。

近年来，我厨艺荒疏，得过且过，吃饱便可。这大半年更是苟且得不成样子。阿姨烧什么，吃什么。有一顿，竟上了一碗海带烧木耳，黑乎乎的。我与家人对视苦笑：真正是山珍海味啊！

事已如此，细细想想，每天烧一顿饭还是有些好处的，算阿Q吧。

譬如每隔一天去小菜场。菜新鲜，心情好。猪肉摊老板热情，老板娘端庄加热情。前两年都在这个摊上割肉，已相当熟，零头几角从来不收，老板娘末了都加点好肉。近一年未见，上周去买猪大肠，见她愈发富态，春风满面，估计是生意兴隆。我告知以后要常来，她笑成一朵花。

重操旧业，我会用些心思去琢磨色香味，也要练练基本功。如刀功，一直蹩脚。电视上看到有人表演刀功，居然在气球和豆腐上切肉丝，真是难以想象。刀功要上水平，恐怕心要先入定。心静如水，方能手随心动。一旦大器晚成，就做一道许氏私房菜——冬笋豆腐干炒肉丝，应该有相当成就感。

无非每天做一顿饭，不可能志存高远，真去修炼成一个闻名遐迩的大厨，但足以让我在家里从一个百无一用的老货，华丽转身为人见人爱的大爷。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地下班回来，面对一桌好饭菜，心境愉悦，吃得摇头摆尾，眉开眼笑。我肯定会收获到许多空洞的、近乎肉麻的恭维话，进而飘飘然。

我的神情一定很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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