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视野，给予我们崭新的勇气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大约125年前，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跟着舅舅一起爬上了鹿特丹圣劳伦斯老教堂的塔楼，这一趟冒险令男孩终生难忘：生平第一次，他体验到了所谓“听得见的寂静”“摸得到的黑暗”；城市的一切喧闹被隔离，各种混杂的声音传到高高的塔顶，竟然交织成了一股柔和的沙沙低语；生平第一次，他瞥见了广阔的大千世界。“远眺的终极处，是一线银色的大海，无边无际，跟我们眼前脚下这斑驳的屋顶、烟囱、房子、花园、医院、学校和铁路，也就是我所说的家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是这座高塔让我们以崭新的眼光去看这个古旧的家园。那些杂乱无章的街道和市场、工厂和作坊，在俯瞰之下，有条不紊地呈现出了人类的目的和能量。最棒的是，光荣的过去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我们，在宽阔的视野下给了我们崭新的勇气，让我们在回到日常工作中时能面对未来的困难。”

这个男孩，就是房龙，在他爬上圣劳伦斯老教堂塔楼大约27年之后，《人类的故事》首次出版。那是1921年，当时的欧洲刚刚经历完第一次世界大战，因此书中一定寄托着作者渴望世人记取历史教训，莫再重蹈覆辙的愿望。房龙恐怕很快就会失望，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踵而至。1944年房龙去世，“二战”尚未结束。荷兰学者伊恩·布鲁玛用“零年”来描述1945年，“一个世界走到了尽头，另一个焕然一新且前途未卜的世界正徐徐拉开大幕”，战争对人类文明的破坏、新旧交替之际的满目疮痍，都让人惊心，让人对人类的命运深怀忧虑。

《人类的故事》虽是近百年前的书，但依然为很多人喜欢，这当然有它的道理。十二三岁时登上塔楼的震撼一定给了房龙一颗阔大的心，而要把人类的历史容纳到一册书中，非有化繁为简的能力和纵横捭阖的气魄不可，房龙显然拥有这样的视野，加上他娓娓道来的讲故事的能力，各种生动细节密布，让人读之气味盎然。比如在“中世纪的城市”一章中，房龙告诫我们不要对美好的往昔“太过恋恋不舍”，“许多人只看到中世纪留下来的魅力教堂和伟大的艺术作品，就拿我们这个步履匆忙、充斥着噪音和卡车恶臭的丑陋文明去和一千年前的城市相比，振振有词地感慨今不如昔。须知，这些中世纪的教堂周围全是破烂的小房子，现代最廉价的公寓与之相比都成了豪华宫殿”，当时的人的确闻不到汽油的臭味，但他们会闻到“被扔在大街

上的腐烂垃圾的气味，主教宫殿旁的猪圈的气味，还有从来不洗澡、一辈子不懂肥皂的好处、穿戴着祖父辈留下来的衣帽的人身上散发的气味”。房龙接着说，“我并不想描绘一幅让人很不舒服的景象。但是，当你们读到古代历史中，法兰西国王从自己宫殿的窗户向外张望，却被巴黎街道上猪群的气味给熏晕过去，或读到古代手稿里对瘟疫或天花之类传染病的详细描述后，你们就会开始明白，‘进步’不仅仅是现代广告业者使用的口号而已”。这些有趣的细节不仅仅是为了让书变得好读，而是有着作者整体的历史观、价值观的支撑。从全书来看，房龙显然希望能综合、立体地来看待历史，看到历史的复杂性，并尽力提炼出人类在艰难和波折中不断进步的文明历程。他不止一次地告诫人们要“小心历史日期中隐藏的陷阱”，因为人们总是过分关注日期那几个数字，“他们把中世纪视为一段黑暗与无知的时期，仿佛时钟滴答一声，文艺复兴就开始了，城市和宫殿登时沐浴在热切求知又好奇的灿烂阳光中”，事实上，我们不可能划出日期明确的界限，“所有历史学家都认可13世纪确实属于中世纪。但它仅仅是黑暗与停滞的时期吗？绝对不是！当时的人可活跃得很。他们建立了伟大的国家，发展了规模庞大的商业中心。……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生机勃勃”。

1938年房龙给出版方写过一封亲笔信，作为《人类的故事》终结篇，我想把最后一段抄写下来，因为房龙对他身处的时代，和我们对自己所处的时代的感受如此相像，而房龙面对历史和时代的“勇气”和“好奇心”也正是我们常常欠缺又十分需要的——

“……此刻我们无计可施，面对一手差牌，只能尽力而为。我们是碰巧生不逢时，还是正好躬逢其盛，这完全依你的看法而定。但是那些生来具备了勇气与上天恩赐的好奇心的人，却完全有理由感到满足，因为时代给了我们机会，我们是目击者，正见证着历史舞台上最引人入胜的一幕。就我而言，我依然信仰着人类的终极命运，相信人类社会这些无休止的剧变与动乱是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在那个新时代，人类终将因信念而鼓足勇气，终将无畏地摆脱自己最可怕的敌人——任性的无知，以及精神上的极度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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