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失约的生命课堂

杨建民星期二的早晨，我读毕了这册《相约星期二》。人生似乎总是这样，少年时期无论贫富，都会以心灵的无限伸张而带来长久美好的记忆；青年，我们压抑不住冲动地渴念成熟，同时懵懵懂懂地做出许多我们还不能理会其深意的人生抉择；中年似乎并不情愿它便到来了；接下我们更没有办法违拗命运，只能顺从地进入老年。这个时段，最容易由回忆编织，更由于其放松自在，因而更能看清楚山，看清楚水和草木，看清孩子也看清自己……然后是——“死”。这个黑色字眼本来可以避过，可这部书恰恰是一位濒临死亡的老人对人生的陈述，避开了它或者就掩饰了这些陈述的必须背景。

死亡，是书的起始便迎面读者的。莫里教授得了一种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的病，它是不治的。“我就这样枯竭下去直到消亡？还是不虚度剩下的时光?”莫里教授选择了面对。他要把死亡作为最后一门课程，作为他生活的主要课题。因而他一方面治疗，一面与人交谈自己的感受，甚至组织“葬礼”，让家人和朋友在他面前致念悼词……不仅如此，他还将自己此时此刻对人生的彻悟，讲给学生听。米奇，这位当年的好学生，幸运地成了第一位听众。

因为精力的衰竭，莫里教授不可能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他只能将人生中最精粹的内容，用最平易的话表述出来：“临死前先原谅自己，然后原谅别人。”“记恨和固执都是毫无意义的。”“原谅自己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你不应该陷在遗憾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这是在第十二个星期二莫里谈论的。“接受所有的感情——对女人的爱恋，对亲人的悲伤，或像我所经历的；由致命的疾病引起的恐惧和痛苦。如果你逃避这些感情……不让自己去感受、经历——你就永远超脱不了……”莫里教授此时几乎脱离了任何信仰背景而回溯到本真人的体验之中，所以他对世俗喧嚣的许多内容进行了洗汰，对平素强烈追求的名誉、地位，或者辉煌漠然处之。当米奇问他现在倘若有健康的一天愿意如何度过时，他只是“早晨起床，进行晨练，吃一顿可口的，有甜面包卷和茶的早餐。然后去游泳，请朋友共进午餐，我一次只请一两个……然后会去公园散步，看看自然的色彩，看看美丽的小鸟；晚上，我们一起去饭店享用上好的意大利面食……剩下的时间用来跳舞，我会跟所有的人跳，然后回家，美美地睡上一个好觉。”

这一天的生活，在人们看来，是普通的，但何尝不是完美的——普通的完美。生命需求其实并不奢侈，是奢侈的欲求破坏了完美，破坏了普通而真正的生活。这是莫里教授在自己还能说话时给他的学生，也给我们读者上的最后一节直捷、简明又极耐人咀嚼的课，值得我们以生命去体证。

莫里教授给我们讲述的，许多似乎都很平常，没有那些厚重的人生教科书的宏富或缜密，但他却重重地敲击着我们有些麻木的神经，温润着某些早已干涸的生命河床，使我们有一种体会、追溯到生存原本意义的觉醒。我们的读者，无论年老年轻，都不妨在匆促的生命旅途中，挑选一个宁静的清晨，来读一读这位老人对人生的多方位认识。这样，我们或者就会在似乎的荣耀中见出贫困，在寒素的日子体会到别一种充实。这些寻常却珍贵的见解，多是我们生存本身具备的，可惜由于繁杂的遮蔽，使我们忽略甚至再也难以寻到了。现在，一位经历过同时又超越过的老人在垂危之际向我们重申、启迪这一切。

由于学生的时间，莫里教授只能把讲课安排在星期二。读者要幸运得多，他可以在生命的任何一天把书打开。书中珍贵的人生陈述不会因时间而减色，它将永远带着纯朴、真诚的笑意，随时迎候着每一位走进课堂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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