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啊高考

我的第一次高考，是1986年，那年我17岁。

头一个星期，母亲便把一只老母鸡宰了炖汤，为我加营养、补脑子。我闭上眼睛，至今还能想起那个山坳里飘出的炊烟，弥漫着鸡汤的香味。

瘦小的母亲，在追撵那只母鸡时，一个趔趄栽倒在田坎上。母亲的一个趔趄，似乎成了预兆，我在那年的高考中名落孙山，让我没享受到范进中举后疯疯癫癫的极大快乐。从此，我的大学梦，便一直在山坳里压抑着。我的命运，似乎也要伴随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根扁担过一辈子。看着那年夏天金黄的稻浪起伏，母亲弓腰收割，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我感到，命运在山坳里再不会拐弯了，我只能在乡村生活一辈子了。于是，我细皮嫩肉的手，开始尝试握一把锄头下地；稚嫩的肩，开始扛一把铁锹上坡；以笨拙的姿势，吆喝一头老牛在田里耕作。我也开始对村长讨好起来，一旦他来到院坝，我便给他搬来凳子，端上一土碗用稻草烧开的茶水，煮两个刚从鸡窝里捡出来的还糊着一层鸡屎的蛋。

正因为我在村长面前的谦卑，才有了村长后来到我家提亲，他试探性地想把女儿许配给我这个回乡的知识青年。当然，我仍然拒绝了他丰满的女儿。

接下来，我复读。在第二年夏天轰隆隆的雷声里，我的大学梦圆了，是一所普通的大学，我失落不已。

1992年春天，我已经工作，一个人去北京，特地去拜访单位一个同事的儿子，他在北大读书。面对“北京大学”几个遒劲有力的字，我几乎脚跟发软站立不稳，那种内心深处的自卑，一点不亚于我站在英国王妃、泰国公主面前的不自信。我在北大未名湖畔坐下，突然看到一个灵魂的倒影，它在湖面的涟漪上一直摇啊摇。

今年，我的儿子也将走向高考的考场，走向他人生的考场、扭转命运方向的考场。和那些普通的父亲一样，我常常对儿子灌输一个重复的话题：“儿子啊，好好用功，今后无论如何也要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儿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儿子读初中时，在我的这种重压之下，迷恋上了上网打游戏，他逃学去了网吧。我怒火中烧，脚步虚浮，在这个城市200多家网吧一家一家地找。我找到了儿子，他猫在电脑前，两天两夜没睡。我抡起皮带，朝儿子抽打了下去。儿子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心，也撕裂一般痛楚。回到家，我对儿子哭着说：“儿啊，你这样伤害爸爸的心，怎么考名牌大学……”“爸爸，我错了！”儿子终于低头认错，我一把搂住了儿子。

每一年的高考，望着那些等在考场外面的家长，他们神情紧张，俨然面对即将发射卫星的火箭。一位送考的父亲告诉我，3年来，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位送考的母亲，是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她告诉我，女儿考上一所好大学后，即使爬着回去，她也要到老家祖坟前燃一炷香。

书香弥漫的大学，它似乎为改变命运跨出了一大步，这也是根植在我们心中的希冀。家长与孩子，在一同翘首等待的岁月中，那些酸、甜、苦、辣，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够深深体会。高考，成为多少人一年之中、一生之中心潮翻滚的日子，成为大多数中国人都要行集体注目礼的日子。

岁月远去，我，一个中年男人，也在它的行程中，有了一颗平常的心。高考，像那些节日里的食物一样，被赋予了五味俱全的味道，但实际上，它还是食物本来的味道。

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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