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飘着孤独的雪

好看小说董文婷

媛站在场地的中间,缩回了正要准备划拉出去的手。询问的眼神转向了坐在人丛中向她比划着动作的指导。

场地是小村学里的一间教室。

学生们的课桌已被撤去。

人们围在四周。媛站在场地中间,嘴里唱着“八年前风雪夜”的同时,还时不时地伸着手臂,踮着脚尖,绕来绕去地比划着一些动作。教室内,靠近黑板的右侧,有一个用土坯垒成的泥炉,砖块似的煤正在其中疯狂地燃烧。从城里请来的指导老师,据说是剧团里的什么编剧,说着一口很好听的普通话。微笑的时候,眼睛有些微眯,露着洁白的牙齿。此刻,他正坐在火炉旁,朝着站在场地中间且歌且舞的媛,不时地发着指令。

从看见指导的第一眼起,媛就觉得亲切,是那种说不上缘由的熟悉。

接近腊月,雪粒开始飞舞的时候,村里所有忙碌的人们都闲下来了。那一年不知为何,村里要排演样板戏,据说还要到很远的城里去参加表演。村支书慎重其事,专门从城里请了编剧来做指导。村里的男女年轻人都被叫到了小学校里。从来没有念过书的媛,也夹在其中去看热闹。

第一次见面就在村学里的这间教室。

那时课桌尚未撤去。陆续而至的人们忸怩推搡着,全都挤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

指导站在老师平时站着的讲台上,微笑的眼睛在人们中间来回不停地穿梭着。

媛低着头坐在最后排靠墙的角落里。过了一阵,她向耳后别了别垂在眼前的头发。悄悄一抬头时,正好撞见了指导投向她的目光。似曾熟识的眼神让媛感到心慌,她慌乱地低下了头去。

天阴着。细碎的雪粒在窗外飞舞。教室的窗台上,爬满了看热闹的孩童。

年底,演出先在村里；而后是在城里。当媛站在舞台之上,面对台下黑鸦鸦的观众时,她脑际闪耀的却是指导微笑的脸庞。于是,媛轻启朱唇,身姿自如流转,收获了一路的掌声。

同时也收藏了一份不能轻易外露的心事。

演出结束。回到村庄时暮色已经四合。在飞扬的暮雪中,媛走进了静寂的村学。在留下指导声音和她自己记忆的地方,在那座教室微暗的门口,她却惊喜地看见了指导的身影。就像做梦一样,她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不适先从形体开始。

媛渐渐觉得自己骤然之间就胖了起来。往年穿在身上宽大得直晃悠的衣服此时在身上越来越显窄小。媛不太在意衣服的窄小。内心深处像虫子一样爬着的东西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念着一种微笑的眼神,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味道,以及种种。

与发胖的身体不同的还有媛变得越来越瘦小的脸。

寒风乍起的城市的街道,在一个剧院的门口,往返了无数个来回之后,某一天傍晚,在暮色渐至的时候,守候在一隅的媛终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身影。颤栗着走近时,媛克制不住奔涌的眼泪,但媛看见的久违的脸上,浮现的除过惊恐之外还是惊恐。无话可说。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朗笑而嗔怪着走上来,挽住了曾经陌生而又熟悉的手臂。站在原地发愣时,媛只记住了指导擦身而过的匆忙间,叹息般的一句话:

“……身不由己……”除此之外,还有飘忽的眼神,以及渐行渐远的面庞之上,莫可名状的惊恐。

媛孤独地站在风中,大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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