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灯,下楼,穿过黑漆漆的楼道,出门。外面夜正浓,星斗稀落,钉在天上,校园收了一天的喧闹,悄无声息地笼在薄雾一般的黑暗里。水泥地上满是潦水一样的月光,深深浅浅,湿着人的裤脚和鞋底。花园里隐隐传来窸窣,远远近近,起起落落——夜已入眠,那是她轻轻打起的鼾声。
从学校到家,要走一段很长的路。夜色清冷,道边兀立的路灯挤在行道树浓重的黑暗里,依旧痴痴地洒下光芒,我穿过一团一团的明亮,影子斜在地上,跟在脚跟后面,一会儿长,一会儿短。街道拐角还有尚未打烊的杂货店,敞着门,放出灯光,灯光泼在马路上,里面带着男人的斗酒声,喝三吆四,意气正酣,那声音借着夜的寂静,抛到很远,空旷的回声让人觉得苍凉。前面的巷口,一扇玻璃门关得严谨,几个人背着身子,板着腰,优雅的洗牌码牌接牌,忽然停下来,有人矜持地说声“和了”,脸上堆满笑,在大家的惊叹惋惜议论声中,回身呷口茶,点起一颗烟。也有那不愿早睡的小孩还倚在柜台下的阴影里,将手里的玩具狙击枪拨得噼噼啪啪响,闪出一串蓝光。柜台上,上了年纪的妇女俯着身子,一针一线地扎弄着手里的十字绣,侧影安详、平静、催着人的梦。
又是一年春风起,还是初春,还没有繁密的槐花伸出枝头,还没有麦香细浪般吹过,也没有初秋桥下的蛙声和草丛里的蝉鸣……这时候,清寂的街道,幽深的空巷,昏黄的路灯,漫天的黑暗和隐约的星斗缄默如谜,只有那些飘忽难定的思绪应和着料峭春风扑面而来。
这条路,一走就是许多年。
二十多年前,路的这头是我的老家还有父亲教书的那所小学校,那头是我和姐姐求学的一所中学。冬天雪总是很厚,我们沿着汽车压开的辙痕一路向前,世界像一幅黑白的木板画,姐姐的背影隐隐绰绰,在夜色里看起来总是很虚,很远。后来是自己一个人走,深秋,脚下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路灯昏暗,照不到很远,那些铜锈色的叶子在光和夜的边界上在风的撩拨下一动一动,在脚下发出神秘的声响,一路跟你很远。有时候也会和相熟的同学一起走。有一个隔壁班新来的男生,米白色的脸,面颊上一幅腼腆的赧红,一口难懂的方言,懵懂的眼神里混合着一丝懦弱,瘦削的身影常在某个路口混沌的夜色里按时出现。他喜欢吹叶笛,老远就能听到。那是一种用路边树上随便什么叶子都可以夹在两个大拇指之间吹奏出的声音,听起来尖利而遥远。他也会教我一起吹。在我还没有学会的时候,他转走了,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记熟他的名字。还有一个叫强子的同学,上完夜自习回来的路上,他喜欢捂着冻僵的耳朵,在空旷的马路上唱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同路的还有一个老家在东北的残疾女生。听到歌声总是激动得笑个不停,一会儿又好像要哭……
记忆里的春风永远是那样凛冽逼人。十多年前。路的这头,父亲在那所小学退了休。那头我读完初中、高中,后来读完大学,回到那所中学任教。那时候的时光似乎总是急迫,上班去,我骑着车每天穿过惺忪的黎明、熙攘的闹市、沉静的黄昏,寂寥的黑夜,路上的这个世界因为匆忙变得潦草而恍惚。那些关于这条路的记忆——清风、皓月、树丛里的丁香扑鼻、盛夏树影婆娑、落日余晖漫天——和教室里的一张张课桌,课桌后面一爿爿面孔,晚上教学楼一扇扇窗里亮着的灯火重叠在一起。那些琐碎的焦虑和不安从心底各个隐秘的角落长出来,渗进平淡、安静的生活里。那时候,住在学校的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姓陶,总在雪天或者雨天放学后,招呼我到他家去吃饭,汤盆里浓酽的番茄红映着女主人润泽的面颊,与外面飘着的阴冷相比,屋子里那份新鲜的生活让人难忘。还有一位后勤上姓王的老头,我常在他的小铺子前路过,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坐在门口,一边看着我用他的打气筒给自行车充气,一边和我聊他那从没有回来过的女儿。有时候碰见他没事小酌,也叫我进去来一口。中秋节或者元旦,他会在我自行车篮子里悄悄放上一包冰糖或者茶叶。让我常常想起的还有一个叫姜波的学生。他长着一张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脸,老大的眼眶中间吊着一副黑而小的眼珠,隔着黑粗框的眼镜闪烁着愤世嫉俗的眼神。一身蓝厚布的衣裤,是用煤场工人常穿的工作服改过的,但还是显得大。他常常在课堂上发表一些怪异的想法,引来大家一顿嘲笑。他的脾气又坏,无法讨得同学们的喜欢,换了几次同桌,班主任只得把他放在靠门的角落里。每次作文,他交得最早,但从不用作文本,随便什么纸,翻里翻面都是字,歪歪扭扭,竖着写成行,句号比字要大。在一片文章里,他谈起自己,谈起他从没见过面的父母,还有从小到大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个煤场老工人。他说,他无数次想象过的父亲应该是我这个样子。他想叫我一声“爸”。那句话让我动容。初二还没有念完,他就放弃了学业,不知去了哪里……
后来,路的这头,父亲呆过的学校扩建成了一所中学,我调到这里任教。
路的那头,是我的妻子、儿子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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