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同族的一个嫂子脚步慌忙地跑

一天晚上,同族的一个嫂子脚步慌忙地跑来告诉喜儿,族里一些人正商量要把她“卖寡妇”,她一听吓坏了,就急问嫂子在哪里商量?嫂子告诉她在东头才娃叔家。她哭了,怀里搂着儿子整整坐了一夜,想着她的狗蛋刚没了爹,今后又没了娘,让他怎么活?

说起当时社会上的“卖寡妇”,真真令人心酸落泪。

社会落后,女人往往比男人活得艰难,一个寡居女人,那就难上加难。寡妇,在一般人眼里,被视作命“硬”,“克”了丈夫,是不祥之物。寡妇在人前人后都要低三下四。走路不能抬头,和族里人走路撞在一条道上,无论辈分大小都要主动回避。寡妇家里有事,自己不能出头露面,要托族里人“说和”,说成说瞎,钱都要寡妇出。

还有比这更苛刻的。

一个女人,从丈夫死了那天起就成了寡妇,而成了寡妇之日,也就是失去人身自由之时。

村里人稍微看见你不顺眼,就合谋着“卖寡妇”。或者你就是再顺眼,你的家产、你的姿色等等,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人们“卖寡妇”的理由。

“卖寡妇”的过程说起来既简单又复杂。

当村里一些好事之人提出卖谁家寡妇的时候,事先根本不同本人商量,在有关场合一倡导,其他人也不好反对,只得唱和。因为凡是提出这种动议的人,不是心黑就是无赖,有人稍一反对,第二天马上谣言四起,说你与这家寡妇有染,“不干净”,反对的人就是浑身长口也说不清,“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事情一旦说出,就算经了“众议”,第二天“卖寡妇”的人便可到处为寡妇找“主”。他们只为钱,根本不管寡妇的死活,什么瘸子瞎子死皮无赖随便安排一个就行了。“主儿”找好后约定时日来接人,届时,任你寡妇哭得死去活来儿子女子丢扯不下他也不管,到时候你就得光身一人跟着“主儿”走。

寡妇出门的时候,只能在下午太阳落山以后。来接寡妇的人家无论穷富不能套着高车大马,不能吹吹打打,甚至不许跨进庄口一步,只能牵一头毛驴早早儿等在村外。被接的寡妇走前要在场心里磕头拜天祭神,消除身上的“邪气”,走时要挨家挨户磕头告别。就这磕头也不许进到院里,以免给这家带来晦气,只能跪在大门外。

磕完了头,“谢”完了庄,她才敢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溜出庄外跟上接的人走,而此时她留在家里的儿女说不定正被人赶出自家的大门,屋里的粮食、家具正被人搬移呢!

所以,女人一生,最大的幸运是不当寡妇,一旦成了寡妇,就等于死了一次,而更不幸的是一旦被卖了寡妇,就等于又死了一次。

喜儿死活不愿被“卖寡妇”,主要是舍不开她的独生儿子狗蛋,舍不下她和丈夫辛辛苦苦积攒下的过活。

提出卖她寡妇的才娃大名叫李浩选,是喜儿丈夫同房头的一个叔叔。他是村里有名的地痞无赖,从小就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动不动就和人拼命,庄里人谁都看不起他,也惹不起他,碰上都尽量躲着他。他之所以积极地卖喜儿的寡妇,就是看中了她这一院好地方,二十多亩好塬地。

喜儿打问清楚情况后,紧急捎话给大哥,要他快点来。

大哥接到喜儿的口信,背了个破褡子来到她家,听喜儿把情况哭诉一遍后,他心里也非常生气,但啥话没说,正撵在吃晌午饭的时候来到才娃家。

才娃穷得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晌午饭吃的是冷面黄儿,就着不知从谁家案上强拿来的一个青皮萝卜。才娃正一口黄儿一口萝卜“咔嚓咔嚓”吃得香甜,大哥从门里进来了,他回头看了看,知道他的来意,连理都没理继续吃他的饭。

大哥蹲在窑帮里,不说话,只是闷着头抽旱烟。才娃一顿饭都吃完了,大哥还是不说一句话,烟却换了几锅子。才娃急了,问他:“你做啥来啦?”大哥还是不说话。

才娃火了,手朝炕棱子上一绊骂道:“日你妈的没处耍死狗了跑到我这儿来啦,你娃把眼皮子码高,看看我是谁!我日他妈的还到处寻的耍死狗哩。不过,我知道你今儿是做啥来啦。我也不打你,你回去,把你孙家户里的能人叫上来,光你不成!”

大哥到了这时候才憋出一句话:“叫谁哩?”

“孙伯玉,叫孙伯玉来。他不是你们孙家户里的‘人气\’,能得很吗?就叫他来,这事我只认孙伯玉,把你福善打到我李浩选的眼里连磨都不磨。”才娃非常干脆地说。

大哥没好意思再到喜儿家,就径直回了家,到家后蒙着被子在炕上躺了三天。这天晚上实在气得睡不住了,才过来哭着把喜儿的事给伯玉妈学说了一遍。

伯玉妈听了非常生气,黑了伯玉回来对他讲了。她要伯玉赶快想办法救妹妹。伯玉说:“妈你放心,有我哩。”

第二天孙伯玉早早儿赶到什驿。这天什驿有集,街道上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的。伯玉在人堆里到处搜寻,看有没有李户里人。他想寻个人把李家庄里一些有名望的人请到一起,把这件事说平息算了。

谁知,想寻的人没寻到,却偏偏碰上了才娃。伯玉妈是李家老姑娘,才娃这一辈子比起来伯玉还叫舅哩。一见是才娃,伯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为了自己妹妹的事,他还是强压怒火、忍气吞声地同他打招呼。

伯玉笑眯眯地招呼道:“噢,是五舅,你今儿跟集来啦?”

才娃这种人,生就的一副牲口脾气,你对他好,他还要倒踢你两蹄子。你索性不理他,或者直接抽他两鞭子,他说不定倒很顺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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