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楠记闲

□ 张学梁

汤汤岷水，破雪山莽岭之阻拦，一路望东而来。在宝瓶口，削波减澜，温驯而下。入锦官城，或成江河，或为清溪。双楠小院外，亦得一水。四时涟漪，荇带藻影，沙清鹭白。春日临水，每开窗，皆有一扇惊奇发现。泳池阶前，植有早樱两株。新岁交替时，最是性急。

大年刚过，俩树比肩，各尽其妩媚。从星星点点，到花枝修长；从满树繁花，到冠擎白云；从樱雪翻飞，到绿荫婷婷。仆每于空庭，探得春消息。岁月纵美静，去亦无声息。仆常沉浸其中，神庄情严。

最是春雨时，花人俩同静。

双楠一相问，谁为惜早樱？

仲夏时节，小院李熟。密藏高枝，人多慕而不得。某日，加班夜归，闻其香，游走树下。恰手中有书，遂以之为器，抛空而击。鲜果随卷，簌簌扑坠于地。掀芳草丛，寻而拾之。迁此小院，已逾十年之久，今朝始有口福矣。嘻嘻，执卷于手，原来亦有新用。

越他年，人或读此记，因而责仆，贪吃废书。那时岁月已远，今香枚在手，且是不管了。半枚入嘴，涩中带甜，像极这人世，烟火日常，别有滋味。吐核之际，忽忆及幼年，居茂溪村里，集得杏籽李核无数。雨天得闲时，兄妹挤在一堆，或作弹子玩，或作棋子弈，或作跳珠使，竟日不倦。

当此时令，满院银杏。林密枝茂，绿意扑窗。栀子新放，其洁如雪。胸有新章，腹得鲜果，岂不美哉？夏夜如水，行走其间，甚是享受。枕着这院落淡淡清香，仆决定与自己和解。不偏不执，不恨不嗔。素心相悦，争取睡个好觉。倘生乡梦，最好有月。

受连日文字所累，早间慵起，眼眉犹垂。噫！怎会有新味？循着一抹新香，寻至书橱。原来盆栽黄桷兰，夜来吐蕊，香沁腑肺。君子有礼，岂可偏爱？遂枕籍为座，把枝细细看取。嗯。窗前就花不宜读。香正恰，文易俗。

午后阳光，已升于院落银杏林上。从高窗纱帘里漏出，复泼洒书案上，同仆深情打量，彼此喜悦。窗外，风花坠鸟，小栏围云；室内，闲日正长，人莲清安。于是想得，命运或为人所制，正在拐着弯儿。但上天终厚于仆，以阳光为侣伴。伤可乎，悲值乎？去日已远怅，当下正款款。院前锦水流日夜，且将此怀成新章。又当何妨？

仆某天偷闲，曝烈日，往青城。在后山密林，策得竹杖，恣意行走。累极，坐歇某短亭，四下寻字，见有联题：“春光花雨禅心”，一时心下静宁。喜其境界，藏佛心，带禅意。惟是深憾，下联楹不在。或腐坏，或丢失，而补犹待时日。遂欲续之，以不负其美词佳意。

孰料多日竟不得，郁怀，甚觉挫败。常案前默坐，不知所以。不期某夜偶读闲书，见一古图，援笔就之：“秋水莲露乡情”。众生在世，同似秋鸿。流萤飞行，亦雨亦露。春风秋节，相生复去，此味堪记矣。不知何日更往游，看景方补楹联，所题何句。倘若无，以仆句相赠，可乎？倘真用，亦解乎？呵呵。

成都清秋，自是好时节。天地之间，清浑朦胧，好一院子月光。水波相映，静默浑融。看自家阳台，三角梅满开，姹紫嫣红，尽态极妍。倚阶前银杏绿，直借作背景。红彤彤一片，远望如绯云。噫，这上苍怜人，许此月白梅红，解仆逐日劳碌，何用沉醉深远？“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高枝。”当此之际，周遭寂寂，孑然孤身，花前就月，实浮生快事耳。想及平日，人前蹒跚嗫嚅，动静两愁，不亦自心生愧乎？

又某日，闲读《词人之舟》。大家手笔，羡词慕句，需吟味反复，书进慢极。从头夜始，至次日浣花斜晖，尚不及百页。眼又困极，罢卷。翻读旧岁微博，以疏其乏。历历往事，浑如目下。是境是怀，每叩心扉。“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料得这双鬓，皓发几许，怎经文字消磨？倚枕对闲窗，小院几庭深。老梅新枝，花香浓郁。噫！天时映照，物物自新。

大寒，西岭雪急，会天如席。小院谁家前，临水一株梅花初开。斗风迎雪，不染尘埃，情貌惹怜。立雪而赏，忆得稼轩词：“想渊明停云诗就”。会此时，沙堤雪影，况有梅花新枝，亦别有风味耳，让人缱绻忘返。围炉夜弈罢，为纪其事，题《小窗梅》，惟愿此生此世，莫失莫忘。

几回相见晚，连枝斗雪晴。

小窗停云就，迥立向青城。

岁暮整理书案，有工作笔记数本。见封底题草书，为五言：“雁栖枯桐上，幽露清绝响。一时云岫散，红叶照夕阳。”暝色静寂，情致惹人。如此境意，心下诧之。何年何月，何人何事相题？于是，先搜青枫浦，无；再寻微博，亦无；再用百度，仍无。举灯，细查笔迹，再审落款。《罗浮山题》，应为仆绵阳差中闲记。想是临时兴起，手无纸，草书事志间耳。百年何短，寸阴何长就着双楠四季，仆借以下文字，成阕《江城子》，词以志之。

沧浪湖上草堂风，暖融融，海棠红。蝶来蜂往，玉兰香正浓。回望江南塔山远，云岫飞，懒禅钟。

望江楼下诗书空。花朦胧，水与共。素年锦时，新墨弄笔中。化尽西岭千秋雪，王孙外，萋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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