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华王刚
“六一”儿童节到了,看到如花骨朵般的孩子,说他们可爱、漂亮,似乎都不够味儿。假若用邵寨方言就说“娃乖的”,是对容貌,也是对举止的称道。或者笑话说外娃“长得傀的(意为丑)”,也有道“心疼的”,是“心里疼爱”的简略。话这么说,使人感到亲近的朴实,充盈着一种友善与温暖的亲情、乡情。然而,随着人们远离山村生活,方言渐次被遗忘丢失。很多有识之士,呼吁保护方言。而且,甘肃省“华夏文明传承建设”中,收集、整理方言是重要的内容。以此,我们借儿童节日的机缘,回过头来,抓住土生土长的邵寨方言根儿,思忆那奶水味儿,以及其中血溶于水的至情关爱。
邵寨,西汉初建立鹑觚县,今灵台县东南的大镇,周边三面与陕西接壤,可谓秦陇文化交融之地。“这达些”人称小孩子为“碎娃”,谁家媳妇怀孕了,就说“怀娃”了,“怀”的动词,指出对象“娃”。阿公婆“吃目”(观察、预测)窃喜“怕有俩”,“怀上了”。娘家人则说“女子身不困”,言外之意是“身不空”。还有说“双身子”的,指母子和孕儿,言谈中道出的都是“生养”的分量。
结婚后几个月,“屋里人”(家人)就开始对新媳妇察言观色,看到脸上“毛抓抓的”,意在身体有了变化,即可能“有俩”。媳妇“奸馋”(挑食)了,爱吃酸滋滋的毛杏,或者“口重”(味道重)的“茶饭”,“发潮”(恶心),“嫌茶饭”,言媳妇“磨娃”(妊娠反应),称其“磨娃婆娘”。怀孕月份一多就显怀了,称其“大肚子婆娘”,说“大肚子且且下(方言读hà)”,清代训诂家段茂堂认为考究方言要“因义而定字”。那么,“且且”显然以渐次隆起形体貌而用其字形,百姓方言中意指而形似,给人深的印象。
生娃是家里的头等大事,生儿育女,繁衍子孙,大都知道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谁家媳妇娶进门两三年没有生育,就会被贬为“采婆子”,“采”意会双手抓柴弄草。怀孕九个月零十天,男孩早三天,女孩推后三天,是经验之谈。“沃野”(意殷富)的人家,“老早”准备好“碎娃”衣服、尿垫之类衣物。到了“生养”(即生产)的跟前,“糊窗子”,挂“门帘”,保暖避风。俗话说:“人生人,吓(方言读hà)死人”。请村里的“老娘婆”来“收生”,主要把握生育时间,做些生育辅助工作。有时生不下来,叫怀娃婆娘抬石磨子,很危险的举动。最忌讳害怕的是脚先下来,叫“倒生”,或者产妇“血崩”,就是大出血。其实“接生”极其简陋,用平时用的剪刀铰“月娃”脐带,止血用“灰灰”(草木灰),要“生娃媳妇”吃白菜“心心”。俗话说:当了一辈子老娘婆婆,把娃娃牛牛(生殖器)当脐带铰了,犯了不该犯的错,天大的错。生了男孩,叫生了“儿子”,“长牛牛把子的”,生了女孩,叫生了个“女子”,叫“扁扁”。有的还“例顾”(故意)把“儿子”说成“女子”,以“许人”(隐瞒)而视为“值钱”(珍贵)。刚生下的婴儿叫“月娃”,“月里娃”,生下孩子就说有了“后人”,第一个孩子俗称“头手子”,最后一个叫“渣渣娃”。看重的是男孩,一则是觉得“儿子”长大,传宗接代,“顶门立户”,把自家血脉“香火”继承下来了。二则是农活是体力重的活,“外前人”(男人)能扛得起,做得来。孩子生的多叫“人旺”,生的少叫“人蔑”。假若没有“娃”就叫“绝门”了。弟兄之间“抱养”的,叫“过继”,“立门”,“顶门”。无血缘关系的叫“抬举”,“抓养”,也说“罩恋”,等等。一个孩子的“生养”,几乎是几代人的“望想”,纯朴的感情里掺杂着辛酸和苦涩。
孩子呱呱落地,是农民人生的节日。用棉花缠“柴棍”,蘸甘草水先喂“月娃”“咂奶”。给“生娃婆娘”喝谷米米汤,炖着吃鸡,这是最好的待遇。俗话说:“生下儿子娃,有人熬米汤。”这下子媳妇就有“本钱”了,称为“月婆娘”,开始“坐月子”,要穿暖和,裹上“包巾”,不能见风,不动“冰水”,这是农村女人休闲养身的日子。这里强调的“月子”和把岁月称作“过日子”都是经典之词,可见他们对“时间”和人生微妙关系认知和表述的入木三分,透彻而明了,最操心就是“奶水”的“多吗少”。孩子生下来,按习俗要村子里7家馍馍、面条,叫“月婆子”吃喝来“化奶”,借邻里的人气与关怀。娘家人当然喜出望外,大都带上“浑囵”(意整个)锅盔,少者三个,多者六个、九个不等去“送奶”。奶水不够,就叫“奶娃婆娘”来“代奶”,长期喂养的则称为“奶妈”,终身以亲娘待。倘若请到谁家,都乐意接受,把喂养自己孩子的“奶水”无偿地匀出来,无私、纯朴、友善的大爱都在“奶水”里。忌讳怀孕的妇女见面,说是“采奶”了(把奶带走了)。缺少奶水,就吃猪蹄,“悭饭”(无调料的饭)“下奶”,如果出外,“奶水”积多了叫“奶惊”了,“奶娃婆娘”的气味都是“奶浑浑的”。孩子长到一岁多了,估计“可有了”(可,方言读kuò,又怀孕),就要“断奶”,“离奶”了,开始给吃“茶饭”了,一般喂“糊汤”、“米汤”,条件好的就喂羊奶。“当娘的”既考虑孩子长身体需要充足的营养,又疼爱得舍不得,就眼里含着泪水,给“奶头”上涂上辣椒,叫孩子辣得不敢吃,闹腾得没办法了,就到娘家去“躲奶”。家人无微不至地关照,邻舍和亲戚无偿地付出,全心全意抚养一个“小宝宝”。可以看到,乡里人就这么厚道,就这样好心肠。禾苗要靠雨水阳光生长,初为人子,没有比“奶”喂养至关重要的,奶,就是生命;白花花的甘甜的“奶水”里,融含着亲情真爱和睦邻友爱。
人们说“抓养娃”,“抬举娃”(这里意为抚养),言下之意很明白,都是要用手、用心去精心养护。但做父母的含辛茹苦中感到欣慰,血汗付出了有了“指望”。孩子出生满一个月,就要“过满月”,或者“做满月”。这是全家人的大喜,也是一个新生命来到世间的头次人生大典。当天,“亲戚六人”都来“恭喜”。当然,“舅家人”就成了贵客,“闱爷”、“闱婆”满面春风而来。满月礼品都有讲究,各家来的时候带两个大圆“锅盔”,用红丝线十字形系住。重要环节是“拜干大”,“拜干妈”,有的“拜干爷”,“拜干婆”来“戴锁锁”。其用意“拜”村里人丁旺的、有儿有女的“锁”住自家的“娃”,到了十二岁还要“谢(卸)锁锁”。“锁锁”是用七色线绞结一起,系上银“荷包”,上面有龙凤图案,里面刻有“长命百岁”的字,也有系着“银元”、纸币的。孩子的衣裳早在“怀上”时,他们妈妈、奶奶和外婆就做好“碎褂褂”、“碎裤裤(方言读fù)之类衣物,称“碎”,即“小”,表达“可爱”之意。“碎脚脚”穿个“碎鞋鞋”,虎头样子,上面绣着蛇蝎蜥蚯之类,显然用意在于“以毒攻毒”,未来的路上,能够踏破险恶与阻遏。尤其重要的,贴着肚脐眼戴个红布“碎裹肚”,一为热乎,一为美饰,上面绣有日月山水花草鸟兽,一个五光十色的浓缩了的世界。中间是有大口、大眼睛、大胸膛的动物,漂亮的特别,像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饰,而今看还有些卡通画味道,庄稼人穿戴吃喝也有极艺术的构想。一切象征着,说明着吉祥、圆满和幸福。
人一出生就处于文化之中。给孩子“起名子”,“安名子”,先起的“小名”,随后再起“官名”。父母爷奶煞费心思找个吉利而富贵的名字,找来找去,给“儿子娃”找到“牛娃”、“狗娃”和“猪娃”,憨实可亲。为“女娃”找到“杏花”、“桃花”和“梅花”,美艳可爱。也有呼“丑蛋”“怪蛋”“黑蛋”“扁娃”的,以审丑而为美吗。当然有叫“小虎”,虎头虎脑,虎虎生气,也有呼龙唤凤的,寄托了夙愿。至于那“转娃”“改花”,“拴牛”之类的,别有用意,女子多了想下个孩子是男的,或者是遭遇了不测,希望“拴住”,祈望着好的命运。叫“纽子”“拴扣”的,倒也别致,女孩是妈妈的小棉袄,那么,男孩就是爸爸的小纽扣,一种亲情盎然。从小处说,小花骨朵小狗儿小孩子都有非常的疼爱之情;从大处说,百姓对自己和天下万物都有切肤的怜悯。看他们蓬头垢面,汗水臭气,然大爱在胸膛,善行天地间。
乔姆斯基说:“孩子们确实要学一种第一语言;他们所学的语言是传统意义上的‘约定语言\’,而不是一个生来固有的明细体系。”人们自小跟妈妈咿呀学语,说的就是奶水浸泡的“第一语言”,是多少代人生活中“约定语言”,具有极生动、深刻的生命力和“传统意义”。“六一”是孩子们的节日,我以一个老人手,用邵寨方言朗诵一首家乡儿歌:“哄娃乖,哄娃乖,哄得恰(方言为“我”)娃睡觉觉。睡的醒来吃奶奶,吃了奶奶长个个……”领悟天下母亲寄寓的希望和深情,衷心祝福今天孩子快乐、健康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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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新闻,故乡情,家乡事!不思量,自难忘,梦里不知身是客,魂牵梦萦故乡情。灵台县,是陪我们行走一生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