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姑”的回乡路

“青岛姑”并不是我的亲姑，只是我胶南老家与我的长辈非常亲近的一个邻居。听我父亲说，她从小父母双亡，在村子里吃了几年百家饭后，十五岁时被她一个远房亲戚带去了青岛。父亲说，因为两家离得近，她小时候天天待在我奶奶家玩。自从她成了孤儿，我奶奶经常留她在家里吃饭，有时候还把我姑姑的衣服拿给她穿。所以，她一直对我们家有感情，我们也一直喊她姑。因为她去了青岛，我们改口喊她“青岛姑”。

“那时候生活条件差，各家孩子又多，吃了上顿够不着下顿是常事。村里人看她可怜，都尽量省下一口饭留给她吃。”每次提起往事，我八十岁的老父亲总是不胜唏嘘，“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也不会撇下老屋去到人生地不熟的青岛。 ”

因为没有文化，找不到正式工作，“青岛姑”只能在小作坊打工养活自己，吃了不少苦。过了好多年，她才在青岛结了婚安顿下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老家有人去青岛办事，遇到困难但凡找到她，她都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有时候走在路上，听见家乡口音都会停下来，看看是不是咱村里人来了。 ”多年以后，坐在我老家的炕头上“青岛姑”跟我父母说。

我们小的时候，特别盼望“青岛姑”回来。她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很多零食，像高粱饴、钙奶饼干什么的。我盼望“青岛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会带给我很多衣服。尽管是她的孩子穿剩下的，但款式是乡村不常见的，并且洗得干干净净。我还记得其中有条带着刺绣图案的薄纱裙，我穿在身上，感觉自己就像飞起来的花蝴蝶，小伙伴们也艳羡不已。

青岛和黄岛隔着海，当年交通不便，每次回胶南，“青岛姑”都要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倒几次公交车去四方长途站，再坐长途汽车到胶南。等辗转到我们村的时候，一般都是下午了。

尽管舟车劳顿，“青岛姑”还是每年都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她回来的那些日子，我们哪儿都不愿意去，就喜欢围着她，听她讲青岛的新奇事。她也动员我们放了假去青岛，她领我们到栈桥看海鸥，到中山公园看花。 “青岛姑”每年秋收都回来，我们也在盼望中一年年长大。

前几年，青岛到黄岛的海底隧道开通了。头一次坐隧道公交车回来的“青岛姑”感慨万千：“从青岛回村就用了俩钟头，这在以前哪里敢想啊！”此后，“青岛姑”再也不是每年秋天回老家了，一年能回来好几次，而且再也不带着大包小包吃的用的了。她说：“青岛有的老家都有了，孩子们也早就不稀罕吃糖了，旧衣服更是没人穿了。 ”

因为年纪大了，这几年“青岛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上次回老家，看到父母拿着手机在跟她视频聊天。视频里，九十岁的“青岛姑”精神矍铄。她说：“过些时候，让小孙子开车送我回老家一趟。小孙子说，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村里了。 ”

“青岛姑”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年底，横穿胶州湾的地铁就通到我们村口了。到时候她坐地铁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来到老家的热炕头上跟老姊妹们拉家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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