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和他的媳妇

我小时候住在青岛西镇一个大院里。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普遍不好，大院里不少人家不舍得买煤，主要靠捡煤核做饭取暖。工厂倾倒的没燃尽的碎焦炭、运煤火车撒落的原煤都叫煤核。老实人捡煤核是辛辛苦苦地在废煤渣里搜寻可用的，猴精八怪的人则是连捡带偷以偷为主。

有年春节期间，邻居张大爷让15岁的儿子大海去捡煤核。抻着细长脖子，像根高粱杆子似的大海，抓起一个黑乎乎的筐子就出了门。整整一天，他都没回来。天黑的时候，大海被张大爷和邻居从铁路边找到了，满身灰土，装煤核的筐也不见了。从那天之后，大海就变得神经兮兮痴痴呆呆。大伙分析，可能是被突然出现的火车给吓着了。有人故意问：“你那天到底遇到啥了？”大海并不答话，立马举起拳头做打人状。于是大院里各家都叮嘱孩子别跟大海玩，万一被打着就吃亏了。

那段时间，张大爷用仅有的几块钱给大海治病，后来又借钱继续治，但大海不怎么见好转。日子久了，张大爷便放弃了，因为他还有小儿子和女儿要抚养，没有多余的钱给大海治疗了。

后来，大海被一家福利工厂录用，端上了“铁饭碗”。再后来，大海居然娶上媳妇了。据说是打听到女方的母亲生病欠了债无力偿还，张大爷请媒人提亲时特意先拿出500元替女方娘家还了债。女方家长感激涕零，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在当年那种环境下，人们普遍重视的是城市户口和工人身份。靠这两张“王牌”，大海顺顺当当娶到了小他5岁的端庄女子。

一个疯疯傻傻的男人和一个替家还债的灵巧姑娘相结合，注定是一场悲剧式的婚姻。时隔不久，大院里就充斥着大海的吼叫声，张大爷的责骂声，后来大海发展到摔盘子摔碗，直至对媳妇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大海媳妇被送到医院，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事后，有邻居偷偷劝大海媳妇趁此机会离婚，跟着彪子大海一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图个啥？大海媳妇不语，低头抹抹眼泪，拿出针线继续绣红花鞋垫。

有好事邻居打探到，大海媳妇在娘家原本有对象，她父亲也应允了。只不过对方很穷，她姊妹又多，全靠她父亲一个人完全撑不住。加上她母亲生病，家里实在拿不出治病的钱，男方家也拿不出彩礼钱，所以她父母接下张大爷给的500元，听信了媒人的花言巧语，并不知道大海半痴半傻，就让她跟随着媒人进了青岛。

都说傻人有傻福，大海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张家的气氛一时有所改善。渐渐老去的张老汉，手脚已不利索，又患了眼疾，整日坐在大院的一个破旧的沙发上不言不语。而大海媳妇不光要照料孩子和大海，还要照料张大爷的饮食起居。邻居们都夸大海媳妇贤惠，说张大爷有福。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添了人口，再加上世纪80年代大海下岗了，张家的日子日益拮据。大海每日里骂骂咧咧围着市场转悠几圈，再骂骂咧咧回到大院，脾气愈发暴躁，跟媳妇也是没完没了地大吵小骂从不间断。

而这时的大海媳妇，不再理会大海的吵骂，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天不亮她就煮好一大锅茶叶蛋，天刚亮就用小车拉到火车站去卖。不管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只要我早上路过那里，都会看到大海的媳妇站在路边，背个灰色布包在叫卖：“茶叶蛋喽，热乎的茶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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