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王楚翘

上学的日子，熬啊熬。再过些天就是过年，回家的日子变得温暖如春。扛着一大堆姥姥没尝过的吃的，紧攥着火车票，奔过了堵车的心急火燎，奔过了肩扛手提的气喘吁吁，奔进了前线打仗似的车站，眼睁睁一场大雪，不一会儿就染白了四野，染白了归乡的路。火车已经奔在路上了。漫天奔来的雪花带来的地冻天寒，还是让人措手不及。饿了，想想姥姥煮好的三鲜馅儿饺子；冷了，想想团坐在姥姥的热炕上，便忘了奔在路上的苦。

可我不知道，此刻姥姥已不再奔忙……我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姥姥摔了一跤，脑溢血。93岁的老人，念叨着我，去取藏在柜子里的吃的，跌倒了，神志还算清楚，还跟人说，妮儿要带俺去青岛呢，凌晨渐渐就不行了，姥姥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奔回家，面对姥姥为我收拾好的不知道藏了多久的吃的，跪着爬着抱着姥姥蜷缩的身子，嚎啕大哭……

我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是蒙山深处的姥姥一手带大了我。我打小体弱多病，一次大半夜发烧、抽搐，小脚的姥姥愣是在漆黑的夜里翻了两座山梁，深一脚浅一脚把我背到了郎中家，郎中说要是再晚一点，就没命了！在周遭满是冷眼的童年里，是姥姥护着我成人，我是姥姥的最爱。我对姥姥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孝顺你。姥姥笑问，咋孝顺啊？我给你挣多多的钱，给你买一大堆好吃的。

我一天天奔着，奔着念书，奔到大学，奔着上班了，我奔进了姥姥曾描绘过的高楼里，也有机会奔到姥姥多次梦想的大海边——姥姥对我崇拜不已。姥姥问，海边漂亮吧？我淡淡地说，海边的味道腥气，海边的饭要多难吃有多难吃……姥姥充满疑惑，我觉得姥姥可爱得好笑，可一回头，瞥见姥姥贴在头顶稀疏的白发，拢成干瘪的一撮儿，用丝网艰难地包着，这才发觉，永远乐呵呵的姥姥，一下子就老了啊，心倏地缩了一下，我坚定地说，姥姥，等有空了，我就带你去！姥姥却摇了头，不去不去，票几百块，太贵了，太贵了！我说，我一定带你去——姥姥浑浊的双眼便欢喜得放出了光彩。

终于有一天订好票，我告诉姥姥带她去青岛了。姥姥激动的逢人便说，我妮儿要带俺去青岛看兄弟了，还奔到集上，颠来跑去好几回，扯布做了件新对襟儿。

我准备奔回去接姥姥，可突然接到通知，要派我去交流进修。名额只有一个。我想，进修多重要啊，车票就二百块，浪费就浪费了，去青岛，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念之差，阴阳两隔。奔来奔去，就这样残酷的让我的孝心再也送不到姥姥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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