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跨越60年的诗人

如果你在黄昏的深巷

看见了一个人儿如影,

当他走入暮色时,

请你多多地把些花儿

向他抛去!

“他”是我旧日的梦痕,

又是我灯下的深愁浅闷:

当你把花儿向他抛散时,

便代替了我日夜乞求的

泪落如雨——

——《如果你……》(三春将尽,K从海滨寄赠樱花残瓣,作此答之)

冯至在青岛可以分为两部分:放飞自我和精心创作。

在顾随致卢伯屏的信件中,几次提到了冯至,“君培甚好,作诗,作散记,读德文,读中国小词,无人而不自得”(1924年7月15日)；“君培徜徉山水,玩味诗书,尤见用心”(1924年7月29日)。其实是看着友人的用心,冯至受到了感染,“最能读书的要算二陈,最能作文的要算羡季；我呢,参在中间,读读莎士比亚,作点诗。莎翁的文章,真实魔人呀!”(致信杨晦,1924年7月19日)

真正让他投入创作中是在20天之后。

他给好友杨晦报告着他的每一次创作点滴:“到青岛二十多天了,生活才渐渐仿佛有了些头绪；创作欲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我报告你一件事,或者不至于不愿意听吧!昨天是万想不到的,我费了一日之力写成了一篇独幕剧。因为我对于戏剧平常是太外行了,读得也少；所以写了出来,一点自信心也没有。后来C君(二陈之一)看了,他说还好,他在写题的地方,写的‘IntheStorm’,我便拿这当做题名了；K君(顾随)读了,也说新鲜,他题了‘暴风雨中’四字”；“我还想写一篇长的叙事诗呢!K(顾随)写了一篇《乡愁》,其中主人公是有岛武郎小说中的‘阿末’,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一类的……我为周刊做了几篇无聊的文章,自己觉得很惭愧呢!”(1924年7月27日)；“我又写了一篇童话剧,名《鲛人》”,“……我已改名《海女》了。就这两篇戏剧看下去,真仿佛我的艺术的转机呢!K君的词,大有进步,我也游戏地做了几首旧诗,到济南我们再一块儿看吧!”(1924年8月13日)

通过以上信件,我们可以看出冯至除了创作诗歌,还写了《暴风雨中》《海女》两部戏剧,是他艺术作品的全新尝试。另外,还有散文《故园——读Th.Storm的诗》等。

至于他创作的诗歌除每小篇开头引用的部分外,还有《雨夜》《沙中》等,其中《沙中》写道:

在这松散的沙中,/却于一团温馨凝聚；/唇儿吻在沙里边,/深吻着脂汗的香气。/我的双臂懒懒的/向暖暖的空中前伸,/依然触着了(那昨天的)/柔腻的玉体横陈——/怎能从这海浪里,/涌出来魔术的少女,/倩她攫去了我的灵魂,/只剩下唇在沙中狂吻!

1924年8月14日晚8时,冯至乘坐火车离开了青岛,对于这座海滨城市的印象,他觉得“影我甚巨”:“青岛所给我的影响,是‘平和’与‘清醒’,虽说我并没有读什么书”(1924年8月13日)；“海上归来,真仿佛洗荡去许多尘垢”(1924年9月1日)。然而,才半个月的时间,冯至就又平添了几分苦闷,身体也不太舒适,“海上所给我的一点身体上的健康,在家内终于是要消磨掉了。想想北京,真有‘一塌糊涂’、不可收拾的样子——教我怎不怀念大明湖的夜泛,同戏浪东海之滨呢!”(1924年9月3日)

离开青岛之后,冯至收敛了他的纯真,不得不再次面对残忍的现实。而其实在青岛,在顾随、陈翔鹤等人的眼中,冯至是个“小孩子”,顾随说:“君培之天真洋溢,真富有小孩之情趣,乃正是其过人之处”。

青岛给冯至的印象非常好,以至于他离开三年后,在毕业迷茫之际,立刻想到了青岛,“青岛我是愿意去的。这几天不知为什么,性情变得非常的暴躁……我现在真是渴望着自然,渴望得非常迫切；在都市里再也住不下去,无处不起反感。所以我很想能够到西山去,将来能够到青岛去”(1927年6月14日致杨晦的信)。

最终,冯至没来青岛,在好友杨晦的建议下,北上到哈尔滨第一中学去教国文,1928年利用新年三天的假期时间,写出了长诗《北游》。这年暑假,他还是回到北京,在孔德学校教国文。同一年通过杨晦的介绍,他认识了女子师范大学的姚可崑,两人性格互补,很快相恋,并于德国留学期间在巴黎完婚。1939年,冯至辗转到了西南联大,度过了八载春秋；1946年抗战胜利后,回到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任教。

据文史专家鲁海先生称,1984年8月,79岁的冯至曾再次来到青岛,差不多的季节,夏季的清凉让他印象深刻,“他住的宾馆在太平湾畔,夜听大海的呼吸,日赏浪击岩礁,入夜海风习习。这里距第二海水浴场仅百步之遥,但医生因他年事已高不让他入浴,两月时间仅去海滩两次。但他写作不辍,写了《相濡与相忘——忆郁达夫》等,有时忘记了去吃午餐”。从《冯至年谱》中可以看到,冯至从8月1日到9月20日,在青岛疗养了50来天,期间他写了《一首朴素的诗》,论述歌德的《漫游者的夜歌》,作回忆散文《仲平同志早期的歌唱》,写就《祝杜甫纪念馆成立三十周年》。相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对60年前青春、对友谊的点滴记忆。

1993年,诗人、文学大家冯至离世,天堂中,应该有他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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