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门玻璃冻上了冰绒花,看不清外面的人,妈妈迟疑着打开门,随之,一个高大的人影,连同自行车和逼人的寒气一同塞进屋里,姨夫来了。
进入腊月,外面天寒地冻,姨夫早已冷得瑟瑟发抖,他的鼻子冻成一个红尖,脸上肌肉也有些僵硬,他摘下棉帽子,像往常一样在身上拍打几下,又嗤了下鼻子,眼一眯,“五家”十分滑稽地挤到了一堆儿,有些难为情地低头向母亲解释着这次来的原因。他还是保持着自己一贯谨慎小心的习惯,把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搬到屋里进间地,落锁,然后把车座上五花大绑的东西卸下来。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也是时年70岁的姨夫最后一次骑着自行车到我家。
第一次见姨夫,是我七八岁那年,上姥姥家拜年,那时姨夫刚从青岛返乡不久,还挺年轻,戴着一顶鸭舌帽,镶金边的高度近视镜,显得高大帅气,他与漂亮的小姨可以说相般相配。那时我刚上小学,他把我拉到身边,眼镜后边游移的目光在我身上晃来晃去,问了我学校一些情况,叮嘱我一定好好学习,他给所有孩子的压岁钱都是一毛钱,而背地里却给了我两毛,并且把他上衣口袋里别的那支派克笔送给我。这支笔一直陪伴我到高中毕业,笔尖差不多磨秃了,我也没舍得扔。
我挺喜欢姨夫的,觉得他与我平日接触的人不一样。据妈妈说,小姨他们解放前在青岛开个商店,生意虽然不大,却很红火,但刚解放那几年,姥姥得了病,作为老生闺女的小姨思念姥姥心切,执意到福山老家照顾姥姥,姨夫拗不过,全家搬回福山乡下。后来划成分,由于在青岛那段经历,给姨夫定的是小业主,这个成分有点高,因此他在村子里并不太受待见,村领导也没有希得团结他的,他孤家寡人,整日一个人忙叨叨的。我记得我入党时,受姨夫成分的牵连,接受过不少次组织上的外调。由于姨夫从小在青岛学生意,农村营生可以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因此,他在生产队里,只能干一些边边角角的活,像到山上看青、泊里放牛,整男劳力一天十个工分,他挣8个工分算是顶天了。加上表弟表妹相继出生,刚拉扯大了,又要操心他们的房子,操心他们婚嫁迎娶的大事,日子过得挺艰难。
回乡下后,姨夫每年都要上我家几趟,为了省钱,往返40里,他从不花钱打票,而是骑自行车。走东厅福山沙埠至烟台的那条省道,一个单趟,上坡下塂,差不多得半天时间,他怕被自行车链子夹着裤子,夏天通常把裤腿高高挽起,冬天则用一个铁夹子把裤角夹起来,他带的东西大致是应时的农产品,一般秋天是地瓜、玉米,冬天是萝卜大白菜,快过年了,带的是些刚磨出来的可作发糕的玉米面,还有地瓜面和一些苞米叶。别看用自行车驮了满满一麻袋,但由于外甥们多,分到每个人手里,东西就很少了。
姨夫来了,家里像过节一样热闹,姊妹们都来凑热闹,一边帮着妈妈做饭招待他,一边打听小姨及表弟表妹家里的情况,屋子里闹嚷嚷的,当然大家最主要的是给姨夫送点年货,这个送鱼虾,那个送猪肉,还有送小姨及孩子们做新衣服的布料,我送了一个猪头和猪下货。姨夫显然很高兴,中午妈妈炒菜,我陪他喝酒,他显然有点喝高了,说话都不太清楚了,有些结结巴巴。爸妈担心他的身体,留他住一宿,他高低不肯,硬是把一麻袋东西捆到自行车上,在凛冽的北风里,踏上了归程。
姨夫承包的地由他儿子经管,这些年在村子里姨夫还是捣鼓小买卖,其实也说不上买卖,至多是个小贩子,村子下来什么卖什么,把农民家的农副产品和瓜果李桃倒出来,用自行车带到各乡镇集上卖,起早贪黑走乡串户,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姨夫一辈子省吃俭用,不抽烟,不贪酒,有时喝两口也是最廉价的老白干,他平素最看不起的是不会过日子的消财虫,他的“抠”在三里五乡也是出了名的。平时他赶集挣的钱全交给小姨,小姨每月给他几个零花钱,但就这几个,也被他从嘴里省出来,不舍得动一个子儿,村子里都传他背着小姨攒体己钱,说他有个活期存折,连小姨都没看见,户头写的是孙子的名字,手中只要有点钱,就赶紧跑到银行存起来,有人说钱老鼻子了,但究竟多少,也没有人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赶集时,他不小心摔断了腿,从此小买卖没法干了。可他似乎攒钱有瘾,想叫他闲下来比登天还难,总琢磨找门道挣两个,不出几天,就一瘸一拐地在本村一个砖厂看了大门。这看大门是个粘人的活,白天晚上都要在那里值守,但姨夫极愿意,因为月月还能见点钱,挺带劲!这门一看,又是10年过去了。
这年夏天,天特别热,热得人都受不了,这年雨水也特别多,村子的青河水都漫过了河堤,淹到庄稼了。这天吃过午饭,砖厂会计到门口值班室通知姨夫领工资,连叫了好几遍,可姨夫竟一声不吭,他张嘴仰靠在椅子背上,会计又仔细凑前看了一眼,吓得大呼小叫地跑到外边喊人去了。此时窄巴的值班室静得可怕,只有青河林由远而近传来的声声蝉鸣。小姨夫享寿80,孙子户头上的私房钱是8万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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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青岛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