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鱼事 阿占

秋末冬初，黑夜愈加沉寂冗长，时间冷凝成霜，一寸一寸，在天亮时分铺白了大地。

霜以杀木，让黄落毕现，也杀去了青萝卜的辣蒿味，当清脆和甘甜在它的身体里完成了化学集聚，至少还有两件事情在同时发生——鸿雁从天空经过，飞往南方；辫子鱼在潮汐的高低之间穿行，向岸边靠拢。

霜月鱼事，正是辫子鱼的事。辫子鱼脸谱不俊，头宽，下颌长于上颌，像人类的“地包天”，满脸不屑表情，甚至还有点凶巴巴的。这段日子里，去码头或者去鱼市，地道的渔家通常会叫卖刚刚落岸的辫子鱼，肉壮籽满啊，买两条，外加一个裹着泥巴的青萝卜，拎回去紧着处理。

青萝卜滚刀切成茧形状块，俗称萝卜茧子。辫子鱼刮鳞除刺，两侧打花刀，刀刀入骨，方可最大限度地利用切面释放和吸收味道。清洗干净的内脏不能丢掉——须知道，在一些讲究的饭馆，辫子鱼炖萝卜这道菜，如果鱼肚子里没有鱼肝，客人是可以拒绝付钱的。

食材收拾停当，烧锅入油，加五花肉干煸，再加葱姜蒜片干辣椒丝和大料，烹入黄酒，加甜面酱翻炒，下萝卜，添清汤，武火全开，最后将辫子鱼放进锅内，沸腾后转小火焖至酥烂，盐调味，装盘撒香菜段即可。端上桌，两条大辫子横卧盘中，周围堆满软烂鲜香的萝卜茧子，鱼鲜菜香彼此融合，据说神仙闻到也会流口水的。这种时候，辫子鱼腮边的两块蒜瓣肉有指头大，堪称至味，是要给在座的尊长吃的。

霜降以后的青萝卜和辫子鱼提供了最甜美与最肥美的生命巅峰值，美美相遇，无异于令人击节的天作之合。

辫子鱼肉质紧实，有的青岛人家不嫌麻烦，慢工细活，日脚绵密，愣是把此鱼做出了螃蟹味，名曰“赛螃蟹”。整个过程，剔鱼肉是重头戏，须沿鳍背部下刀。渔把式说它是个刺头，一根硬刺贯穿背鳍、胸鳍、腹鳍、尾鳍，一个不小心，就会手破血流。鱼肉剔好切丁，用盐、胡椒粉、料酒、蛋清抓匀，腌制10分钟左右。这空当，将备好的咸鸭蛋黄碾碎，与鸡蛋黄混合，加少许水打匀，温油滑散后备用。炒锅下底油，姜末要密，爆香后倒入蛋清与腌好的鱼丁一同滑炒，稍一定型，再拌入炒好的蛋黄碎，加适量盐、白糖、生抽、胡椒粉，烹入料酒和醋，快速翻炒几下即可出锅。不是螃蟹胜似螃蟹，大抵如此。

辫子鱼，学名鲬鱼。在青岛坊间是将其称为摆甲鱼的。究其原因，渔把式也许会这样说，此鱼生性好动，游起来大摇大摆的，捕上来以后还是不停地扭动，摆拉甲啊！牛尾鱼、拐子鱼、狗腿鱼则是这条鱼在其它海域的方言称谓，虽各不相同，遵循的原理却一样，无非是样貌和习性。混了不下十种名号，恰恰说明这种浅海鱼喜欢云游四方，凭借着强劲的适应能力，从南到北的浅海沙床，它睡了个遍。

小一点的辫子鱼会被腌制起来，冬至前后，让干燥的大风透一透，油脂外显，便有了上好的成色。取几条切段淋油，放入碗里上锅熥了，水汽蒸腾，咸香氤氲，再抿几口高粱烧，渔家的幸福指数就爆表了。城里的吃货也非常敬业，他们不辞辛劳，将辫子鱼蒸好晒干，把鱼肉抖落下来，骨头熬汤，汤白如牛乳，肉做鱼卤或浇头——那鲜美的滋味，全在喝汤捞面之时沁入了日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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