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如水悲如山——悼念尤凤伟先生 □刘宜庆

在一个微信群看到“尤凤伟先生千古!”我以为眼睛花了,幻象或者错觉。仔细看了又看……时间凝滞了几分钟,我才缓过神来。打了两个电话,向不同的朋友求证——不幸都被证实。

2021年9月23日上午11时许,78岁的尤凤伟手中的笔滑落,向彼岸泅渡。他走得悄无声息,没有一个水花。他留下遗言,不发讣告,不举行遗体告别,不搞追思会。就这样,他安静地离开,无声地告别……

二

2021年9月23日的下午3时,被噩耗击中,在一地时间的碎片中,心绪不宁。深夜,光亮被黑暗侵蚀,我的脑海里冒出无数的念想,就像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烂,转瞬即逝。我检索着沉入逝水的记忆,往事沉甸甸地堆积在心头。辗转反侧,索性站在窗前,窗户半掩,窗帘飘忽,无限的夜色中带着浓浓的凉意,扑入胸怀。

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与尤凤伟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他家的书房?青岛作协?

2002年长篇小说《泥鳅》出版,2004年长篇小说《色》出版,两次走进尤凤伟先生的书房采访。在刊发的采访稿中有这样一句:通过知识分子的命运反思历史,尤凤伟承认《沧海客》受到了《日瓦戈医生》的影响。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合影,2006年5月14日上午,大概是青岛市作协开会,散会时,在热力四射的阳光下,我与尤凤伟先生合影。阳光强烈,瀑布一般倾斜下来,我的眼睛有点迷离,躲避着无法遮挡、无法拒绝的热和光。

回忆起这张照片,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烈焰。身体的一边在秋凉如水的深夜,身体的另一边在热浪滚滚的正午。

岁月的细节定格于瞬间,尤凤伟先生的头发茂盛,黑且密。眼神深邃,平和。他的外套的口袋里插着一支笔。时间的残酷逐渐展现出来。15年后,尤凤伟先生身患重病,被病魔折磨。

伫立在无边的秋凉之中,想起采访先生的种种细节,谈到的文学经典,心头一阵温热。仰望夜空,中秋之月瘦弱了许多。世间从未有圆满。圆满都带有缺憾。

泅渡到彼岸的尤先生,我想,一定会化为一颗星,闪亮在夜空。

三

“宜庆,宜庆……”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尤凤伟老师。大概是2009年的一天,我提着一包书,大步流星进了青岛市图书馆,急着去还书。在图书馆大厅遇到了尤老师。他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在图书馆阅览室写了整整一个上午,离开时,遇到了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提着6本书,急乎乎地往里冲。没有看见尤老师。

我们站在大厅里聊了一会。尤老师说,他习惯在图书馆写作,手握笔在稿纸上写。手提袋中装着水壶、稿纸和笔,一写就是一个上午。有时写一天,中午吃一个馒头或者火烧。

后来,我听说,尤老师家楼下有一个打字店,生意冷清,幸好有尤老师这个大客户光顾,这个打字店才没有关门大吉。一个作家养活了一个打字店,这也可以看出尤老师写作之勤奋。这是青岛文坛的一个掌故。

尤凤伟先生病逝后的这几天,我在翻阅照片时,想起了这段在青岛市图书馆里的邂逅。一位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尤老师对待文学写作有一种宗教般的忠诚,对写作始终保有神圣庄严的热忱。去年尤老师生病,被病痛折磨,仍然写作不辍,有时趴在病床上奋笔疾书。他生病期间,完成了好几部中篇小说。

四

2013年5月4日,拙著《大师之大: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在青岛书城与读者见面。青岛文学界的诸多老先生和作家朋友,莅临现场。杜帝和张祚臣兄都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在这次读者见面会暨签售会上,尤凤伟先生、柳士同先生都讲了话。尤凤伟先生认为乱世不仅出英雄,而且还出大师,现在虽然很难有真正的大师,但是他很高兴地看到现在青岛有一批文人学者以严谨的治学态度推出了一些有思想的作品。前辈对我的支持和提携,铭记心间。

尤先生的讲话,言犹在耳。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只是,时间残酷,如今阴阳两隔。杜帝和张祚臣兄拍摄的现场照片,我每一张都仔细看。追忆消逝的时光。

第一排就坐的是白发苍苍的徐培范先生、尤凤伟先生、柳士同先生、有一位叫不上名字、李工先生。看到这张照片,我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了。尤凤伟和夫人宋宁、女儿尤一朵都在现场。

2013年5月4日,杜帝兄按动了照相机的快门,留下一张照片,尤先生满脸慈爱地搂着9岁的尤一朵。尤一朵依偎着父亲,笑靥如花。

读到郑建华主席写尤凤伟先生辞世的情形,瞬间泪目:

今天你进入最后一道门时,朵儿一声接一声地高喊:爸爸,快跑——爸爸,快跑——我与章芳、君红也大喊:尤大哥,快跑——别回头——是的,纵有万千牵挂也别回头。从此你再也不疼了!9月21日过完中秋节,9月22日过完朵儿的生日,9月23日日正当午你撒手而去……走得如此决绝!凤伟兄一路好走。

泪眼朦胧中看着这张照片,悲恸起伏,如秋风秋雨中白了头的芦苇一样。

尤凤伟先生不仅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更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去年他患病,医生说他挺不过新年。他靠着顽强的意志,不屈的精神,怀着对女儿的大爱,与疾病搏斗,他不仅迎来了2021年元旦的朝阳,他还看到了2021年中秋圆月的清辉。去年,尤凤伟趴在病床上写小说,是想尽可能给女儿留下更多念记。他创造了生命的奇迹,留下了父爱如山的悲歌。终于过了女儿17岁生日,他才驾鹤远行。

尤凤伟先生和我们已阴阳两隔。秋凉如水,悲伤如云雾笼罩着的山脉连绵起伏,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写下这篇小文,悼念尤凤伟先生,愿他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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