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纪事

刘烟生烟台街的澡堂子始兴于清朝末期，民国时期发展较快，但规模不大。上世纪30年代初，有澡堂子17家，以清海堂、中和楼、光华楼、浴德堂、涌泉堂、庆泉堂、东宾楼、中兴楼、新华池等规模较大。到上世纪60年代，老烟台有五家澡堂，均为集体企业。一家在海港路称大华浴池，一家在大庙西侧，称光华浴池，一家在解放路上，称新华浴池，一家在新中国电影院东侧，称浴新浴池，还有一家在西南河路西，称新汇泉浴池。当时城区人口有50余万，五个澡堂肯定满足不了市民需要，于是有些机关团体和企事业单位便因陋就简，建造职工浴池，方便职工洗浴，有时也对外售票服务。

那时能去浴池洗个澡，是十分令人羡慕的奢侈行为。休班时拿上一包茉莉花茶，洗上一会儿，上床一躺，喝着茶水，聊着天，抽着香烟。特别是节假日，根本没有床位，服务员只得临时找个地方，让顾客放衣服、洗浴工具。老烟台人去澡堂子，不仅是去洗个澡，更是一种放松和享受，在热气腾腾的大池子泡透了身子，盖上雪白的毛巾，再上床眯上一小觉，喝上一壶喷香的花茶，从骨头到肉都透着舒坦，不过这种享受只属于老爷们，过去妇女没有泡澡的。

澡堂子的大门很有讲究，一般是里外三层。最外面是售票处，中间宽敞的过厅两侧放着长椅子，洗完澡的人在这里穿上外套，定一定神，适应一下外边的冷空气，以免热乎乎的身子走出门外，猛地让冷风一吹着了凉。刚来的顾客不会在这里逗留，他们在门厅的小窗口买了票，穿过厅堂径直推开第三道门，撩开这里的黑帘子进去了。泡澡行家买的票可不是一张，花花绿绿色彩多样，分别印着不同的服务项目：白色的洗澡，蓝色的理发，红色的搓背、绿色的修脚。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花二角钱买上一小包茉莉花茶。那白纸茶包儿叠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是茶庄特意为澡堂子预备的，一包正好沏一壶，浴客进浴池前交给服务员，沏上开水，泡透了。从浴池出来，茶水正温，躺在小床上，滋滋润润地慢慢喝。

小床就设在浴池外的大厅里，整整齐齐好几排，两个一对，中间用小隔板隔开。床上铺着大白浴巾，有点像现在火车上的卧铺格局，服务员手持一根紫檀木的木杆，杆头上装一个呈Ｙ型的黄铜叉子，专门用来把顾客脱下不易折叠的大氅、大衣等衣物挑起，挂在钉在高墙的木衣架上。床头边有个小木箱子，用来装客人换下来的衣裤等衣服，中间的小茶几子，是放茶壶茶碗用的。

浴池里最关键的设施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用水泥砌的，贴着白瓷砖，池子里的水一天换一次，一圈能坐二三十人，浴池如同撂饺子，满满当当一池子人。大家泡一会，身上的老灰就泡软了，趁热乎劲儿用力搓灰，一会儿池子里的水就浑如坯饭一样，服务员拿来一米多长的木板把水上漂浮的脂膏浊灰，赶到池边后，用力刮到池外，反复几次，大池子看起来好一点了，但水还是浑的。水雾蒸腾中老少爷们赤身露体，坦诚相见，围坐在一起浸泡着，一边等浑身毛孔慢慢舒展开来，渗出汗来，一边不时大声说笑着，半大小子会把这当成游泳池，一个猛子扎到对岸，搅得并不清澈的池水里沉渣四起，招来浴客几句善意的数落。老人们不屑参与其中，他们会在大池子旁边细长的小池子里眯上眼打盹儿，身体浸在热水里，脑袋枕在池子边叠好的白毛巾上，任水汽把脸蒸得红扑扑的，因为小池子的水温能比大池子高五六度，小伙子是下不去的，水质相对干净。

现在看来，这种洗浴方式也许是不卫生的，但这就是老烟台人的习俗，从清末到民国，一直延续着。泡大池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可以任意在池子里搓身上的泥灰，甚至可以用搓脚石搓脚，但不能打肥皂，因为弄一池子肥皂沫，岂不成了一锅蛋花汤，谁还愿意再下去泡澡。

要打肥皂得到有淋浴喷头的地方，从头到脚打上肥皂沫，在喷头底下哗哗一冲，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污垢都被洗得干干净净。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汗，浑身透着活泛劲儿，让人有股脱骨换胎的清新感。只要你走出浴室，门口的服务员就会递上两块干松的白毛巾，小的一块擦脸，大的一块披在身上。洗完之后，人们通常不会立刻离开，躺在小床上半梦半醒的休息是必不可少的享受。

搓背是请人搓洗自己双手顾及不到的背部，属高档消费，由服务员兼顾。服务员可根据所收票据多少，按比例提取奖金。为了招揽顾客，服务员在搓背时往往扩大服务范围，为你搓洗全身。以后约定俗成，搓背成了搓澡，但票据上仍印有搓背的字样，老浴客基本都有固定的老搭档服务。

洗罢澡后，口干舌燥，一定要多喝些水，即使你不买茶叶，服务员也会给你倒上一壶白开水预备着，想吃点点心、水果也行，不过只能自己带来，冬天的时候，有的老浴客会带来个冻柿子，洗澡前，放在茶碗上，洗完后，柿子刚好融化，带着冰渣“吸溜吸溜”一吃，那才叫舒坦。

小憩后，身披大白毛巾去理发。在凳子坐下，剃头匠会问你，剃光头，还是留分头，如果剃光头，那可就省事了，先用热水给你洗头，洗得满头肥皂沫，再用剃刀，在一块发黑发亮的铛刀布“唰唰”铛一铛，三下五除二，把你的脑袋剃得锃光瓦亮。如果留分头，用手工推子为你的头发精雕细琢。头剃完了，他还将你的头、面、颈、肩部按摩一遍，不仅须发整齐，面目一新，而且通体都很舒坦。

澡堂子还有一种服务是修脚，修脚师傅戴着老花镜，在雪亮的台灯下摆开各式刀具，聚精会神地或片、或挖、或刮，为顾客削好趾甲，修平脚垫，剜去鸡眼，客人半躺在椅子上浑然不觉，有的舒服得竟睡了过去，据说这都是祖传的手艺，达到技工八级。澡堂子就是这么一个闲适的所在，花钱不多，可以享受朴实的快乐，心身无比爽快，所以老芝罘人不说洗澡，叫泡澡堂子，洗，单是一个动作，泡，图的是一个舒坦，图的是心境，透着休闲、舒坦。

今天，住进楼房，家里有了电热、燃气或太阳能淋浴器，洗澡足不出户就可搞定，方便之极，但随之消失的老澡堂子连同泡澡方式，却时时让我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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