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南山试比高——尚龙岩的人文渊源

尚龙岩洞。文/图  杨旭乐

贵西北的岩溶地貌区是红水河与郁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地段，这里喀斯特石峰拔地而起，或连绵成片数十里，或三五成群散落其间，又或如孤岛挺立于平地之上。在石峰丛中，有许多天然的洞穴，在漫长的地质演变过程中，经过化学溶蚀幻化成了亭台楼阁、飞禽走兽、人神鬼怪等，形成了变化万千的自然景观。其中能够将登高眺远与探洞揽胜融于一身的当属尚龙岩。

韦四辟洞

光绪年间编纂的《贵县志》对尚龙岩的记载非常简略：“尚龙岩山，一名上龙岩，在山北里上龙村，岩在山半，上如承尘，光洁可鉴，后有通天洞，中多奇石，不亚于南山之胜，在县北八十里。”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贵县重新编修县志，由覃塘人龚政出任修志局局长一职。作为新修《贵县志》主纂，龚政足迹遍及当时贵邑南北，搜集了许多前清故老口碑与实物铭文资料。他对偏处一隅的贵西地区自然景观、人文胜迹颇为重视，一些原本在旧志中仅以寥寥数语记载的荒野古迹，大多被其重新详尽记载之，尚龙岩便是其中一例。

在覃塘区山北乡双岩村（辖上龙、下龙、平山三屯）有一座“上石下土”的石灰岩独峰，叫尚龙岩山（旧称上龙岩），毗邻东龙圩，山半腰有一处巨窟即为尚龙岩。在“名胜”一节中，龚政写道：“尚龙岩，在县北八十里，山北里上岩村背，山势巍峨，在山半昔人建尚龙寺于此，今改为楼。登楼入洞，洞深百尺许，穹隆幽邃，有堂、有室、有龙、有鹤、有鼓、有钟、有几、有榻，物像天成，奇诡万状，上有天门及天池，池水澄清，深不可测，岩中有朱书‘尚龙岩\’三大字，历久如新。”此外，当时尚龙岩有“铜钟一口，钟重九百余斤，清道光五年（1825年）铸。”

在“尚龙岩”条目下，民国《贵县志》还附载了五百余字的《龚政尚龙岩游记》：“贵县名岩四，曰南山，曰龙安岩，曰大鼓岩，曰尚龙岩。或以奇瑰显，或以幽邃著，或以豁朗称……尚龙岩则开辟晚，而其胜景视各岩有过之无不及。辟之者，韦金宁也。韦好猎，一日携犬出，瞥见一狸，唆犬追之……至尚龙山丛箐处，忽狸犬并失，杳然无踪……伏窥石罅内，则豁然穹隆也，凿洞口，使之阔可容躯矣，塞而入渺冥间，见其内有巨狼当道，大惧，近身急出，少间再凿透光矣，又入之后，巡谛视乃知，顷怖为狼者，一巨石耳，再入则幽岩深窈，莫穷其奥，广容二千余人，盖巨岩也……尚龙岩由是而辟焉。后人因岩为刹，遂为邑之名胜。”

尚龙岩由清初贵县俍兵头目韦四因追寻走失的猎犬而意外发现，这是当地长期流传的口碑。但韦四究竟为何人，史家有不同的看法。有说韦四即清初贵县壮族农民起义首领韦金宁（如龚政），也有说韦四是韦国栋（即韦金宁养子），以上诸说为这处自然洞穴增添了一段历史逸事。

在当地民众眼中，这一处凌空半悬的岩洞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圈，被视为神仙圣人驻足之所，清人遂据洞建寺此于，至今石壁尚遗有“洞开山僧，兴业县比丘僧住持福泽”等摩崖。此外，岩内“尚龙寺”巨幅石质匾额尚存。

贵北名岩

龚政归纳了贵县四大名岩：南面的南山寺狮山岩洞开辟最早，宋元明清碑刻最多；东边的大圩龙岩（龙安岩为其最大岩），在明代已被知县林朝钥喻为“古怀第一山”；西端的覃塘大鼓岩则“故老相传辟于明季”；唯县北八十里外的尚龙岩于清初始发现，开辟时间最晚。

龚政根据采访还原了当时韦四（龚政认为是韦金宁）甫一入洞就被那只“狼”惊吓而出的一幕，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尚龙岩这处钟乳石洞窟的鬼斧神工，还记述了韦四将一块“莹洁如拭，间有白点，其形似鱼，似蛤，又似蛙状”的巨石“驮负而返”。时隔三百年后，龚政参访当地族老韦念经，得知“此石尚存沾蒙村”（今蒙公乡占蒙村）。

与备受历代官民推崇的南山寺以及龙岩这两处位于传统水路、陆路官道之上的名胜相比，尚龙岩地处少数民族山区，远离政治中心，但其景致却不输于其他三处岩洞，洞内的喀斯特溶洞景观“物象天成，奇诡万状”。

尚龙岩洞长里许，分前、中、后三洞。前洞宽敞，可容数百人，洞内奇石百态，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有观音坐莲、擎天柱、天仙宫、仙人井、十八罗汉等胜景。中洞狭长，内有通天洞，高百十丈，顶有一圆形洞口，透光，称“天门”；有一簇仿似树木须根从洞口中垂吊而下，长数丈，像人之须发，甚为奇观，人称其为“龙须”；还有“天河瀑布”，恰似一帘江水，从天而降，一泻千里，气势不凡。后洞尚有诸多未探明的岩洞，至今未对外开放。

置身于尚龙岩这座斑斓辉煌的艺术宫殿，会产生梦幻般的感觉，让人对大自然的敬畏油然而生。与贵邑首胜——南山寺洞相比，尚龙岩“岩幽深窈，莫穷其奥”，从自然地理角度而言，尚龙岩洞内的喀斯特地貌之丰富多彩，确实在南山寺岩洞之上，龚政“其胜景视各岩有过之无不及”之辞并非过誉。

20世纪八十年代，尚龙岩周边群众自发号召出钱出力，修葺残破不堪的贵北名胜尚龙寺。今天看到的尚龙寺前座，是当年据民国时期改寺门为楼阁的样式重修，仍保留着浓郁的民国建筑风格，游人辅以爬山道拾级而上，登楼入洞，豁然开阔。1988年10月，尚龙岩胜迹修复落成志庆之日，贵港市著名文化学者、东龙籍人梅竹公先生挥笔写下一首藏头诗镌于岩壁：“题留何论碧纱笼，尚有奇龙藏洞中。龙得雨云滋万物，岩前游目尽葱茏。”

“岩口辟自何年远吸廿四峰秀气，洞腹藏有世界幻生千百树菩提”，这是遗留在尚龙寺前座后柱上的对联，可谓其欲与贵邑首胜南山古刹争奇斗妍的角逐宣言。

抗战风云

尚龙寺大门对联为“尚武精神威扬东亚，龙岩风景雅胜南山”，这一蕴含抗战军兴的对联与抗日名将蔡廷锴有直接关联。

1931年，日本关东军制造“九一八”事变，时国民政府采取不抵抗主义，东北随即全境沦陷。1932年1月28日夜，日本又悍然向上海闸北一带进攻，妄图复制在东北的胜利，不费一枪一炮占领上海。刚刚调到上海驻防的十九路军立即奋起抵抗，震惊中外的“一·二八”事变爆发。

次日，军长蔡廷锴等人向全国发出通电，表示为救国保家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蔡廷锴率十九路军以少敌众，抗击日本侵略军月余，为世所推崇，被海内外誉为“抗日名将”、“民族英雄”。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寇全面侵华，蔡廷锴受命复出率兵抗日。

1939年1月，第十六集团军奉令组建，首任总司令夏威，副总司令蔡廷锴，属第四战区指挥管辖，驻防两广地区，军部设在粤桂交界的贵县（当时钦廉地区隶属广东省）。

2月，蔡廷锴赴贵县就职。当时形势紧迫，但各种设备及人员均尚未落实，蔡廷锴当即决定以贵县南岸的南山寺岩洞为军部驻地。7月，他与旧属罗湘云之女罗西欧共结连理，并在南山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

10月，蔡廷锴升任第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兼桂南地区总指挥。不久，日寇进犯南宁。蔡廷锴调任第二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参加桂南会战，任东路总指挥，率部迁驻第二十六集团军部所在地灵山县三海岩，抗击从钦州登陆之日军。

驻贵期间，蔡廷锴以南岸的南山岩洞为集团军总部所在地，北岸则以同样有防空袭优势的尚龙岩为屯兵据点。尚龙岩紧靠东龙圩，扼守贵（县）武（宣）公路这条南北陆路交通大动脉。身材高大的蔡廷锴被当时驻地周边老百姓称为“高佬蔡”。为保护南山寺古迹，他下令士兵不准在岩洞内烧火做饭；在尚龙岩，这位广东罗定籍将军在畅游之余，发出了“龙岩风景雅胜南山”的感叹。此外，他还曾为尚龙岩所在村庄的小学校手书校名“双岩小学”。

1939年，日本战机密集轮番轰炸贵县城区，贵县中学（今贵港市高级中学前身）遂迁到尚龙岩上课，直到1941年春才迁回县城原址。贵县中学搬迁至尚龙岩继续办学的抗战历史今人鲜有提及。最近，笔者在一份1947年刊印的《贵中校刊》创刊号里找到了这段几被历史尘埃覆没的抗战搬校纪实：

“……至廿六年（1937年）底止，已增至学生八班。民国廿七年（1938年）冬，空袭频繁，学生不能安心学习……倡言搬校，旋于十二月动员……奉令交代请由刘校长震林负责于翌年切实依原计划疏散……尚龙岩可避空袭，当时本校借用中心校照旧办公之所，教室则以茅屋散外岩下，宿舍则借用离岩数里之平山村刘氏两山小学旧址，学生朝出晚归，风雨无间，至廿九年（1940年）三月，正桂南紧张之际，前线炮声震耳欲聋，而弦歌不停，斯亦幸矣。是年秋，全校计十一班，时局未定，物资条件更不完善，而学生人数却不减平时，中国在抗战中更生之说至是而鉴信。”

在抗战烽火中的尚龙岩，可谓是武风文气。先是将士驻守，枕戈待旦，后为中学迁址，绵续教育。在当今盛世的和煦阳光下，徜徉于岩外，触摸碑刻，轻吟梅竹公老先生所作的《重修尚龙寺碑记》序文，短短数句，便使尚龙岩之人文渊源跃然纸上：“……行猎到此，斩除荆棘，敞露前岩后，游者渐多，清代建寺其间，寺以岩名。民国时期增建前楼，更形壮观。抗日爱国将领蔡廷锴曾在此驻司令部，名山名将，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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