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戏的叫板和念白

谢文明

周姑戏是日照的一个省级“非遗”项目。我自小就爱听，那时候，我们也叫它“瞎汉弦子”，是因为当年弹着这个曲调走街串巷要饭的，多是些盲人。

前些年，它曾经沉寂了一段时间，我几乎找不到地方去听它，这两年随着人们文化意识的增强，它又回到了城乡舞台上。近两年暑假期间我领着孩子去看了几场，孩子竟然也很喜欢。这说明，这些从我们脚下泥土里孕育出的艺术花朵，就是在新世纪一代人的面前，仍旧有着它吸引人的魅力。这让我非常高兴。

最近，因为莒县人民广播电台连着播了不少日子的周姑戏，我放弃晨练，坐在床上听了《张郎休妻》等几部戏，又到网上找了几部视频看了看，再联系近几年在现场舞台上看的，感觉出了它的变化，有些变化是好的，例如舞台上的台步等表演程式有模有样了，越来越有“大戏”的样子；而有些变化则是不好的，就说“念”的功夫吧，有的演员就走偏了。几乎全盘照搬了京剧的风格韵味，乃至直接用普通话发音，与周姑戏的整体风格，非常不协调。在一阵浓郁的方言土语的演唱结束后，忽然冒出来京腔京韵的念白，或者几句京腔京韵的叫板后，引出的是方言土语浓郁的大段唱，这种奇怪的搭配，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使人听起来是浑身的不自在。也许在吵吵嚷嚷、锣鼓喧天的现场，有时不觉得什么，但若是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欣赏，这种不和谐，就分外突兀，令人极度不适。当然这也只是一部分戏的问题，有的还是坚守土味的方言语音。

我们知道，戏曲讲究唱、念、做、打“四功”。尽管戏曲是以“唱”为主的，但其他三项功夫亦不可忽视，尤其是念功，对于表达人物思想感情，连接上下剧情，推进故事情节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一部戏，可以没有“做”和“打”，但不能没有“念”的功夫。正是唱、念的紧密结合，构成了我们传统戏曲歌舞化的“歌”的部分。这“念”功，就体现在叫板和念白里。作为戏曲组成的一个部分来说，这“念”，毫无疑问应该也必须与戏曲剧种的整体风格韵致相协调统一。很难想象，越剧里的念白是京腔京韵，或者说川剧里的念白是一口潮汕话，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可是我们的周姑戏偏偏就是这样的。当然，懂戏的也知道，京剧的唱念也不是地地道道的纯粹北京方言，它既有北京方言的语音，也杂有中、南方的发音，几乎可以说是自成体系，有些字词的发音，离北京话、普通话发音远，反倒离我们日照话近，例如马连良和裘盛戎唱的《空城计》里，“街”就不读jiē，而读jiāi；当然，“鞋”字也不读xié，而是xiái（如程砚秋大师的代表作《锁麟囊》开幕不久就给薛小姐调换“绣花鞋”了）；“白”（百）等字也不读bái，而读béi；“喊”字不读hǎn，而读xiǎn……这些读音，恰恰跟日照方言相同或相近，我们是一听就颇感亲切的，因为天天都是这么说的。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周姑戏在积极学习兄弟戏曲的艺术。我不反对艺术的相互借鉴，但是借鉴的成果应是坚守自己的特色后的融合，是发展，是新生，而非背离。对于相邻艺术的借鉴，是借鉴其表现表达能力，是塑造人物的能力，而非具体的语言语音和动作程式。因之，作为一个独立的戏曲品种来说，学习兄弟戏曲的艺术不应该是照搬，而应该是融化，将兄弟剧种的艺术融化到自己所从事的剧种艺术表演中去。这点，倒是应该向豫剧、黄梅戏、越剧等剧种学习，看看他们是如何将兄弟剧种的艺术表现形式融入到自身剧种中去，从而丰富拓展了自身剧种的表现能力的。

唱戏不是唱歌。

地方戏，所贵在地方特色，从地方民众生活与民间艺术中吸取营养诞生成长，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发展，各环节各部位间形成了和谐运转的态势，并服务于地方百姓，其说的唱的，最主要的首先是要当地民众先听懂。因此，周姑戏的唱、念语言问题，首先要从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去汲取提炼，其“做”“打”问题，也要从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中去观察归纳提炼和艺术化。贸然改变其语言风格，首先失掉的，就是其地域特色，破坏了剧种内在的和谐，也就失去了地方戏存在的根基。我国的传统戏曲，与文学一样，本质上就是语言的艺术。当舞台上活跃的是满口京味的“周姑戏”时，它还是民众喜爱的“周姑戏”吗？

周姑戏，尽管已走过了近二百年的历程，但是由于诸多问题的限制，作为戏曲剧种，它还很不成熟，例如舞台表演还很生硬，没有形成自己的特色，唱腔也不够丰富，缺少有特色、有影响力的作品等等，仍需要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地方艺人的努力打磨，更希望地方文学创作、音乐、戏曲等方面的人才深深地介入进去，促使这一地方小剧种的尽快提升。没有懂戏的文人们的深层介入，全靠民间艺人们的打磨，戏曲的提升可能是事倍功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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