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强一
那位叫千翼的朋友去了。
那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张千翼,他去了,去了。
凌乱的思绪让我提笔呆坐,不知道怎样写,如何写。不知道如何才能写下一位朋友的悲痛与凄楚。
那天上午,1月21日的那天上午,德常告诉我:千翼向他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你的)一位亲戚分了点酒,你给在单位里问一下,能不能帮着把任务完成。”不放心,最后一句话还在嘱咐:“一定要当个事办,尽量帮忙。”
那是一个有阳光的上午,在日照市人民医院病房楼第十三层,急症监护室外,德常低声简单地向我这么复述着千翼临去前一天的话。
巨大的悲痛撄住了我,心痛,心在紧紧地缩成一团。自三年多前那次生离死别的剧痛之后,我再一次感到无法自抑的悲楚与哀痛。我说不出话来,然后慢慢走进卫生间,用凉水一遍一遍洗脸,冷水刺激着我,压抑住我放声痛哭的冲动。
那个时候,千翼就躺在急症监护室里,头上缠着绷带,嘴里插着管子。
那天凌晨二点,千翼已经停止了呼吸。是人工呼吸和药物维持着他的心跳。我在监护室外听德常低声说话的时候,千翼的呼吸与心跳都已经与他的生命力无关了。
但那种悲伤、那种哀痛,又如何让活着的人承担!
千翼在天有灵——— 用冷水冲洗着脸的时候,我在心里一遍遍说:千翼,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
那天下午,我终于有机会当面向千翼说话。急症监护室不让外人进去,我是托了一位做医生的朋友疏通,才得以与妻子一起进去一会儿。
千翼躺在床上,一只眼紧闭,一只眼似睁似闭,第一眼看到时,我曾产生了短暂的错觉:千翼醒着,千翼还在我们中间。
但当我低下头去,近距离地去看时,我被我的错觉再一次灼痛心肺。那曾是一张多么熟悉的面孔,那曾是一双充满热情与友谊的眼睛。但现在,那张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短短的胡髭在他的下巴和嘴唇上醒目地立着。做朋友这么多年,我居然第一次发现千翼原来有这样浓黑的胡子。
活着的千翼一定是时时注意刮胡子,充满生命力的千翼不会让胡须进入他的青春与热情。而现在,千翼已不能再刮去脸上的胡须了,不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有没有人提醒他注意胡子,有没有人关心到他的仪容。
妻子在我身后,小声叫着千翼,哽咽的声音,回头去看,两行泪水从妻子的脸上流下。泪水立即浸满我的眼角,我克制着,低头轻轻唤着千翼的名字。
却是无人应声。
那么熟悉的名字,那么熟悉的两个字:千翼、千翼。却再没人回应,任我所有的呼唤都成空响,任我所有的哀伤都化云烟。
那一天中午,老家来人,我在家中陪他吃饭,为他将酒倒满,再倒满我的酒杯时,千翼坐在桌前习惯的声音陡然在心中响起。酒洒在桌上,那天中午,我没有饮酒,也没有吃饭。
那天下午,从急症监护室出来,我很快离开了医院,如果再在那里站下去,我知道我会克制不住自己的。
那天晚上,整整一个通宵,我在对千翼点点滴滴的回忆中度过。天亮了,我必须控制好自己,去上班。
那之后的两天,是我一周工作最忙的两天,那两天里,我仿佛踩在云朵里穿行,在无边无际的伤痛中我惘然无所措。二
直到写这篇文章,我才发觉,其实我对千翼的了解并不够多。直到千翼去了的那一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千翼的父母、姐妹;直到千翼去了的那一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千翼的另外几个好朋友;直到千翼去了的那一天,我才第一次体会到,千翼作为朋友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们是倾盖如故的朋友,我们是相知于心的朋友,我们是血缘之外的兄弟。我们也许对对方的了解都不够,但我们互相理解,丈夫相交,重在知心。
一年前,我与千翼到莒县去,回来的路上,都带了点酒。千翼问:我们是兄弟吗?我说:我们当然是。千翼又提出:难道不需要某种仪式吗?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当时的话:大丈夫只需一言而决,何必作婆娘状,你我今日是兄弟,今生是兄弟。千翼伸手,与我紧紧相握,他几乎在喊:今生,我们就是兄弟了。
千翼,我的好兄弟,今生,我们是兄弟,但你的今生,太短太短了。你我握手时,你手上的温热,尚暖在我的心上,你就这么忍心,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你热血同流的兄弟吗?三
写这篇文章之前,满心的哀痛虽然让我无法完整地构思全文脉络,但大致还是想了一下的,在那简单的构想中,这篇文章的第二节并没有上面这样短。当时,我也没想到写这篇文章要间断近两个月的时间。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写到第二节的最后一段,突如其来的泪水滴落到我的镜片上,眼前一片模糊。我写不下去,搁笔,想着千翼,想着在第二天,再继续倾诉我的思念。在我的想象中,我准备继续写下去的,是我对友谊的感恩,在我的人生旅途上,友谊给了我无尽的力量与温馨。
第二天很快到了,但与第二天的阳光一起洒入我心灵的,是对友情坚定信仰的坍塌……
……
极度的伤心让我大脑一片空白。那天上午,我一个人躲到一家小酒店里喝酒,一点点回想着与千翼的交往,这一点点豪情的片段,加深了友情坍塌所带给我的创痛,也让我对千翼的怀念更加深刻。
……三十年江湖载酒,与人论交只凭肝胆与热血。而今却经历了如此的经历,这样的经历让人肝胆裂,热血冷。
于是在足足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沉浸在痛苦与伤感中不能自拔。
乃至于每每提笔,欲续此文时,翻读前章,总有满腔郁结让我无法落笔。
人生磨砺,多来自意料之外。虽然我知道,世味如此,只堪自己品读,更无需向任何人倾诉。事实上我也不曾向任何人做喋喋儿女态。但在心中,我还是默默说与千翼的,因为我觉得:我的这种心情,千翼会懂的。四
4月4日,寒食节,这天下午,我去参加千翼骨灰的落葬仪式。
这一天天气晴朗,春天的太阳很好地挂在天上,春天的风烈烈刮着。离墓地很远的地方,我就下车步行。那天一起去参加千翼落葬的朋友有许多,大都是围棋界的朋友,除了贾兴军,孙德常,颜培富、姜琨之外,我并无熟识。大家在风中谈着作为日照市围棋协会秘书长的千翼对日照围棋事业所做的贡献,我独自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心中一阵阵刺痛。
风吹起尘土,淡淡地将太阳遮掩在尘雾中。
千翼的母亲、妻子和孩子早就到了墓地,看着她们在千翼的墓前劳作,看着她们的泪,我不知能做点能说点什么,环顾四野,都是扫墓烧纸的人们,尘烟阵阵,在春日的晴空飘散。
千翼的朋友们将带去的烧纸点燃,春风吹动,纸火明灭。我蹲下身,默默将一堆烧纸一叠叠理好,一叠叠送入火堆去。火光淡淡映上千翼的墓碑,墓碑黑沉沉,嵌着千翼一张彩色照片。引火的过程中,我长久地与这张照片对视。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千翼,你该能感受到这位叫许家强的朋友的思念吧。
纸火烧在我的手上,将我的拇指一侧烧得淡黑,一连痛了几日,正是这几日的疼痛,让我从友谊信念大厦坍塌的痛苦中挣扎出来,起码能够再重新提笔,写完这篇文章了。
那片公墓背靠青山,纸烟飘飘中,我想到寒食节的由来,想到在两千六百多年前,晋文公放火烧山的往事。那片山火虽然让两个人生死永隔,但何尝不是千古友情佳话。此后年年寒食,都是这段佳话的见证。
千翼,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平凡过客,我们的友谊再真挚,也终究会湮没在岁月的烟尘里。现在,你去了,不知再过多少个日月,我终于也会去的,而今我在你的墓前祭奠,正不知他日更有何人为我做祭。
但起码,在现在,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们的兄弟交往,让友谊这片晴空,尚不至在我遭受重创后,就此泯灭。我仍然相信友谊,相信朋友的义气与豪情。相信在人生的苦难旅程中,仍会有朋友与我热血同在,艰危同行。
我仍然相信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千金一诺、生死不改的朋友与兄弟。
千翼,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而我,正是你同此豪情的朋友啊!
纸灰飘飘,蔽天而起,在如此淡漠的一个下午,在为你而设的祭酒前,在无尽的悲痛与伤挽之后,千翼,我想告诉你的是:今生,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兄弟,来世,我们仍会成为胸怀磊落的朋友。
二零零三年正月十七写毕此文前两节。
二零零三年寒食节,参加千翼落葬仪式,一起为千翼送别的朋友尚有:贾兴军、孙德常、颜培富、姜琨、王军、刘春光、刘松林、韦学军、靳贵峰、纪云凡、程砚军、普子敦、韩华杰、颜培军、杨喜中、李新周、郭长征、颜培生等。
越一日,全文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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