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那个味

距离高考1天。

喘着粗气，汗一缕一缕地淌。

足球飞过，疾速落地，不待弹起，冷炳豪用尽全力又抽了一脚，足球沉闷地撞击水泥墙壁……足球一刻也没有停下，冷炳豪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如果停下有了空闲，他得给自己找一个踢球的理由，说服自己，在距离高考不到24小时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踢球。

……

高考的梦魇，总在6月初的某一个晚上，扑向我，捕获我。

即使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高考已经过去了一纪，整整12年。这次终于从考场的抓耳挠腮换成了球场的挥汗如雨。

再用力地回忆，也寻不到梦里的鲜活。曾以为刻骨铭心的历历在目，抵不过光阴如斧，一斧一斧一斧地剁掉了整段青春的硬骨头。

可，再踏进日照一中西校，有着六角形教室的书田楼时，我坠入一场白日的梦。

扑面而来的，还是那个味。

盘旋楼梯两侧的卫生间，不知何时换成了明净的铝合金玻璃门，依然关不住初夏的尿骚。楼外的鸟叽叽喳喳叫得聒噪，楼内一片安静，高三的学生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的模拟高考测试。

风拂着淡蓝的窗帘，阳光溜进来，试卷反着光，一片白茫茫。“哗。”

窗边的学生用力扯了一把窗帘，用笔袋压着一角，限制了窗帘的自由。被惊到的学生不多，倒是吵到了一个埋头睡觉的男生，不知睡了多久，涣散的眼神半天没能合焦。抖腿的男生频率保持得很好，一边的女生皱着眉，丢过一个白眼，又呲了一口气……

隔着教室后门的窗户，那女生鼻孔的微张倒能看得真切，不想鼻腔摩擦气流的声音也进了耳朵，还有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还有指甲挠皮肤的摩擦声……都灌进耳朵，燃起12年前的紧张和躁动。

突然跟一双眼睛撞了满怀，慌张四散。那些有关教室后门如炬目光的灼热一下子烧了上来，种种不美好的残缺记忆片段因为升温，掺杂一起变得丰满。

却是极想笑的，大概是因为这12年见了更多让人害怕的人事物，才明白从后门出发的、班主任的、巡考的眼神，是没有恶意的。

踩着翻试卷的动静，走到了面向操场的走廊尽头，体育队的学生正在绕圈跑步，穿过那棵硕大樱花树的郁郁葱葱。距离有些远，脖颈的汗珠却清晰可见。

扑面而来的，还是那个味。

掀开食堂发黄的塑料门帘，宫保鸡丁、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各种味道装满了没有一个学生的食堂。

成排的长长的不锈钢餐桌两边，不知何时装上了的凳子，三三两两的高三家长零零散散地坐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播放着关心全世界的新闻，高三家长守着面前的保温桶和系得严实的袋子，只惦记这顿忙活了1个多小时的饭菜，孩子能不能多吃点。

更多送饭的家长走在一中西门向东的水泥路上，两旁是上年岁的梧桐树，在它们的枝、干、叶、杈上，都看不出过去了12年的光阴，匆匆身影闪过斑驳的光。

一位正在给花填土的大哥，好奇地打量着走在居民楼和储藏室之间难得的生人，知道我是一中12年前的毕业生后，大哥告诉我他姓张，是岚山人，问到更具体些的信息时，张大哥笑着摆摆手。

为了儿子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吃得饱睡得好，去年高考之前，张大哥在校园里租了两间改造的储藏室，改造的全部就是加了吊顶、铺了地板砖、换了扇门。一间屋子只有五六个平方，没有窗，用张大哥自己的话说不比自己家的卫生间条件好。

说到“自己家”时，张大哥平顺的语气颠簸了一下。一张上下铺的床、两张老旧的桌子，就是张大哥住了一年的家。

炒好的蘑菇已经放在桌上，电饭锅开着盖，稀饭冒着热气。因为孩子妈妈的工作朝九晚五，承包工程的张大哥挑起了陪读的任务。“孩子高三之前，我也没操心过，最后的冲刺，孩子也不容易，别的帮不上忙，管孩子个饱就算尽力了。”张大哥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拨弄着养了半年多的海棠。零活不好找，正式点的、全天的工作耽误给孩子做饭，除了买菜做饭，张大哥靠着厚厚的网络小说打发着自己46岁的时光。

不知道12年前的自己给父母平添几分紧张压力，他们应该忘记得更干净。

扑面而来的，还是那个味。“滋”，肉下了热油锅，秦大姐买菜回来晚了，晚饭刚开始做。她租的也是储藏室，一张双人床距离摞满书本的写字台也就两拳的距离。因为从自己家搬来了一台冰箱，做饭只能在屋外的木桌上。“俺闺女性格慢，又不当粗，放了学坐下就吃，吃完了就看书，看完书就睡觉。”秦大姐飞舞着手里的铲子。

年近50岁的她，每天不到6点起床，晚上11点入睡。一天里，只有三顿饭的时间，才能面对着女儿的脸，更多时候，看到的是上学离去的背影，和夜晚埋头刻苦的背影。“这样挺好，面对面就想拉呱，脸色好能多拉几句，脸色不好还是不拉的好。最后冲刺了，孩子压力大，别的忙帮不上，就管孩子个饱就好。”

秦大姐跟张大哥同样的目标。

一个家庭的菜谱林林总总也就十几样，12年前父母的饭菜变不出花样，却也记不得一顿饭里的搭配，厨房里父母的忙碌没见几次，更是毫无印象。

秦大姐舀了碗水浇到锅里，白烟升腾，秦大姐打个哈欠。每每考试期间，她总是睡不好，跟女儿挤在一张床上，她总怕影响女儿的睡眠，晒一天的小屋夜里也是闷热，女儿会蹬被子，她要不时给女儿盖上———可不能在这要命的关头感冒。

完成考试的高三学生从书田楼北门的小门涌出，偌大的食堂变得人声鼎沸。不到半小时，食堂又归于安静，早早到的送饭的父母，开始安静地吃着孩子剩下的饭菜，再拧紧保温桶，系好袋子，原路回家。

扑面而来的，还是那个味。

教室里的温度比楼道不知道高上了几度，混杂着汗味、牛奶味、油腻味……考试期间的晚自习还是正常进行的，每个班级都要喊个口号，高三的学生们右手握拳举过肩头：“我要牢记父母劳碌的身影和期许的目光，我要铭记我的追求和理想，我拼我赢！我能行！超越自我，用努力放飞希望。永不言弃，用信念实现理想，实现人生自我，创造生命辉煌。我要成功，我会成功，我能成功！”

……

各个教室传出来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阵桌椅的碰撞后，英语听力练习开始了。

一个坐在前排的小胖，把短袖挽到肩头，踩着板凳，提前7个多小时，更换了高考倒计时的数字。

12年的寒窗，已经过去了12年。

转身，那么多过去的路口，再转身，那么多将至的路口。

不慌张，路一直在脚下。

愿你们高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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