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水有关的召唤

我一直觉得中国瀑布的封面是庐山瀑布，因为李白，因为那首家喻户晓的《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庐山瀑布必然成为很多人拜访的第一挂瀑布。后来读了很多书，千里迢迢拜访大地上的瀑布，黄果树瀑布，壶口瀑布，诺日朗瀑布……二十多年前突然知道我们的家乡万州居然也藏有一挂大瀑布——青龙瀑布。到处拜访瀑布，瀑布就在身边，我和我们万州人着实羞愧和惊讶！

事实上，青龙瀑布飞流直下，已经有了2.5亿年的时光，天空知道，大地知道，我们现在才知道。我家乡盛开很多很多的鲜花，然而在乡亲们眼中却只看到一种花，那就是庄稼花，庄稼花之上是温饱，是生存。今天故乡土地上开始举办各种各样的梨花节、李花节、玫瑰花节，开始关注土地上所有的花事，因为我们进入到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盛世——

青龙瀑布就是以这样的心境进入我们的视野。温饱不再是我们唯一的光景，我们开始关注大地上所有的风景。

美丽的青龙河从高高的铁峰山奔流而下，大家呼喊家乡的地名，也给青龙河流过家乡的时段取名为青龙河、甘宁河、瀼渡河。从高高的铁峰山到奔流的长江，高度让古老的河流形成四级瀑布。上游青龙河有高洞滩瀑布，下游瀼渡河有仙女滩和鲸鱼口瀑布。如果说古老的青龙河在作一场关于瀑布的报告会，甘宁河段的青龙瀑布必然是中心发言人。

高峡平湖，水涨城高，万里长江给了万州最阔爽的江面，环湖皆城，平湖就成为万州人共同的一方大客厅。万州看水，这是走向万州最美的理由。奔着这个思路，青龙瀑布看水听水，自然成为万州大客厅之外的一方水阳台，于是万州人干脆把青龙瀑布改名为万州大瀑布。高峡平湖，天下万州，水给了万州人大气和底气。

“仰步三天胜迹，俯临千丈奇观。”这是万州大瀑布景区大门对联。平湖水是静的，是铺的，是小夜曲。大瀑布水是动的，是挂的，是交响乐。奔着震天的水声走进山谷，拉开瀑布大幕有两种模式——

一种是静，踏着竹海中的青石板路，听着山谷雷霆万钧的水声，三国东吴第一猛将甘宁墓是必须拜的，甘宁后裔表演的“甘家迷功”是必须看的。走出竹林，天光大开，水光扑面，瀑布大幕高挂天空之下。

一种是动，坐上竹林过山车，穿林海，听水声，千转百回，风驰电掣，一路惊叫，山谷回荡，也算给即将拉开的瀑布大幕惊叹的剧情铺垫一下心理准备。

观众入场，瀑布上场。

甘宁河一路走来，我们看水，我们听水，那是竹叶下的滴答声，那是柳叶下的滴答声，那是乡村屋檐下的滴答声，那是斗笠蓑衣下的滴答声，那是父老乡亲血管的滴答声，他们赶集似的汇入甘宁河，走到这方高岩上，田园般诗情集体苏醒，汇流成一条腾云驾雾的银色巨龙，以勇往直前的精神，无坚不摧的气概，势如破竹的阵势，排山倒海的力量，浩浩荡荡，金戈铁马，雷霆万钧，锐不可当。高岩上飞流的，青龙潭中涌动的，喷珠溅玉，雪浪翻滚。阳光照射，处处彩虹。这情，这势，这美，这壮，除了不断吟诵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我们想不到更壮美的诗句。

瀑布在地质学家那里名字很接地气，叫跌水，水在水中跌了一跤。甘宁河一路奔流，面对这道宽151米、高64.5米的陡岩，地质学家口中的跌水，在我们看来应该是跳水，走向高台，前赴后继，向前，向后，转体，屈体，抱膝，所以称这里是亚洲第一瀑，因为甘宁河在这宽广高深的跳台上上演着河流最美的集体跳水。

万州大瀑布理解我们的心情，我们在台下欢呼，我们也能走进幕后互动。大地在“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瀑布后面安排了一方水帘洞，披上雨衣，或者举着雨伞，走进水帘洞，就算走进大瀑布的化妆间。洞内观瀑，茫茫水帘，水雾弥漫，遮天蔽日，流光彩幔，恍如仙境。

穿过水帘洞，就到了弥漫着无数神秘传说的青龙洞。老实说，在甘宁，就算没有这方大瀑布，单就是这几方洞、几片竹林、岩壁上的栈道，就足以让人神往。甘宁就这么奢侈，地灵必然人杰。这里是三国东吴名将甘宁的故乡，这里是大诗人何其芳的故乡。近万平方米的古老山洞，洞内是梵音阵阵的洞天佛地，洞外是声震如雷的天地水声，洞口是盘根错节的古树古藤。更为神秘的是洞外岩壁上有一面自然天成的“天工画壁”，仰望画壁，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会读到不同的画意，他们在岩壁上有过多么漫长的时光，风霜雨雪在上面有过多少次的修改，我们不知道，天地通过这幅画要告诉我们什么，我们不知道，俨然天地密码。

大瀑布走进我们的视野也有近30年，无数次阅读这方天地之间高挂的水的大幕，作为一个地方小作家，我却没有给他写过一点文字。大瀑布就在身边，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拜访，有的是时间去思想，有的是时间去记录，袁枚说过一句话“书非借不能读也”，自家的瀑布，自家的天地之书，我确实到了该给这方瀑布记录一些文字的时候。

甘宁舞刀弄剑，自然没有给家乡瀑布表达文字的情感。

李白是万州人永远敬仰的诗仙，因为他流连西岩“大醉西岩一局棋”，万州人改了这座山的名字叫“太白岩”。李白离开太白岩曾经两次到过大瀑布，遗憾的是李白先望见的是庐山瀑布，面对甘宁河谷这挂天地之间水的大幕，只好题下“壮观”二字，让石匠刻在崖壁。只是那个“壮”字右上角多了一点，大家起初都以为是李白酒喝多了的缘故，当我们望瀑布、拜古洞、听深潭，我们才明白这是李白独特的表达。汉字三点成水，李白在“壮”字上故意增加一点，那是对这方壮观的水的惊叹。

诗人老乡何其芳从小生活在甘宁，他也没有给家门口的瀑布留下一些文字，他看懂了“壮观”上多出的那个关于水的点……

诗仙李白、诗人何其芳面对大瀑布迟迟没有动笔，我等记录的瀑布只能算是给这方水世界的说明书，或者是邀请书——

一汪水在召唤，那里期待你飞扬的文字……

□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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