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暖炕

崔为安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天冷了，滴水成冰。猫在楼上，听着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我又想起了老家的暖炕。

我家住在鲁东南的一个小村子里，二三百户人家。家家四间平房，一个大院。通常最西边一间建造为厨房，厨房隔壁的房间是卧室。卧室里不安床，而是支一盘大炕，炕一律盘在房间的南面，靠窗，上面先盖一层麦秸，再铺上席子。晚饭后，家里人就聚到炕上去，喝茶，看电视，聊天，享受着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光。

冬日，烧炕是母亲每天早晚必做的功课。每天一大早，母亲总是第一个爬起来，洗上一锅地瓜，锅底烧起柴火。待火燃起来了，母亲就呼扇呼扇地拉起风箱，让火燃得更旺一些。待我醒来时，炕早已热了，身子底下暖暖的，特别舒服。我懒得起床，拿过一本小人书，趴在被窝里读了起来。不一会儿，地瓜熟了，隔壁传来缕缕面面的香味儿。“幺幺，起床了！吃饭了！”这时，母亲一边叫喊我起床，一边把栗蓬壳儿或花生皮推进锅底，盖在燃烧半截的柴草上面，浮平压实。这样，锅底下的火大半天不会熄，炕自然不凉了。到了晚上，母亲拉起风箱，锅底下的火再次燃烧起来，炕很快又热了。

升入初中后，我去了县城附近的一所中学，由于交通不便，我很少回家，只能寄宿学校，睡大通铺。宿舍里，南、北墙边各一排床，紧挨在一起。每天晚上，裹衣躺到冰冷的床板上，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侵入到心里，手凉，脚凉，整个被窝里都凉了。这时候，多想像往日那样躺到温暖的炕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啊。

记忆中，家中的炕上常常盖着一床棉被。每次放学回到家，母亲总在大门口等我，一手接过我的书包，一手握起我冰凉的小手，一直同我走进卧室。放下书包，我便迫不及待地爬进那暖烘烘的被窝，冰凉冰凉的手脚顿时被一股温暖融化了。手脚暖了，心也跟着暖了。晚饭后，圆桌儿撤走，我就躺在炕上读书，背后垫上一个大枕头，被子盖到胸口，双手拿着一本书，那感觉特别舒服。有时候，兄妹几个都回家了，我们就围坐在炕上，把脚伸进棉被里，听母亲东一句西一句地拉呱。谁家儿子刻苦读书啦，谁家闺女考上大学啦，家里哪块麦地该浇啦，哪只鸡又开始下蛋啦等等。虽然有些事儿与我们不着边际，我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冬日的夜晚漫长而又静谧，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那些岁月里，乡下人的生活非常单调，晚饭后，给牛羊添过草饮过水，把鸡鸭赶回圈里，就早早地爬上了自家的炕头。邻邻居居也有串门的，要么你来我家，要么我去你家。不管在谁家，总要盘腿坐到热炕上，喝着主人泡好的绿茶，说着家长里短，来年的收成。父亲好读书，不喜外出。饭后，他就戴上眼镜，抱起那本不知读过多少遍的《三国演义》，一边喝茶一边读。村前的李叔叔常到我们家，有些时候，我们还在家里吃饭，他就来了。靠着炕沿，两腿一盘坐到炕上，端起茶水，喝上一杯，然后就给我们讲故事，什么岳飞传啦、杨家将啦、白蛇传啦，他讲得绘声绘色，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想来，我后来喜爱文学，喜欢读书，与这时的影响有着很大的关系。

偶尔，家中来了客人，父亲总把他们让到炕上去———这是乡下人待客的最高礼遇。特别到了冬日，客厅里，没有暖气，没有炉子，屁股越坐越凉，饭越吃越凉。炕上坐席就不一样了，家中来客，通常大锅炒菜，炒菜时间越长，炕越热乎。客人也不推辞，脱鞋上炕，盘腿就坐。父亲很高兴，搬上小桌，摆上瓜子、泡上绿茶，再热上一壶小烧酒，陪同客人一边喝茶喝酒一边聊天。母亲忙不迭地到厨房里烧火炒菜。热炕、热酒、热菜……或许，这是乡里人最惬意的生活了。

而今，我住进了城里，老家的热炕，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那红红的灶火，暖暖的土炕，深深地扎根于我的脑海之中，在我的生命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作者单位：五莲县潮河镇莲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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