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离家前的仪式

□卢洁姣

“告诉你们的孩子,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先的遗灰,土地存留着我们亲人的生命……”

课堂上,我为孩子们大声诵念课文。两个世纪以前,印第安酋长面对即将失去的家园,发表了震惊世界的演说:《这片土地是神圣的》。如今我看到的,是家,是家乡,是外公长眠的土地。

一段未诵完,我已泣不成声,背对着讲台,别过脸去。讲台下,孩子们面面相觑,几个女孩递上纸巾,怯怯地问:“老师,你怎么了?”

小小的人儿,似懂非懂。他们胸前挂着家门的钥匙,他们在学校与家两点一线之间成长着,他们终将如我一样,经历人生中大大小小的考试,也将无数次离开家乡。考试,将成为他们离家前的仪式。

二十岁以前,每一次重大的考试,都让我一步步离家更远。

中考后,我欢呼雀跃,终于可以住校了!15岁的我拉起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拉杆箱,爬上幻想了无数次的双层床,却在第一天晚上就辗转难眠。

高考失利,决心从头再来。代价却是更远地离家,去另一座小城的中学复读。

高考结束。我在志愿书上选择了遥远的南国。火车鸣笛开动,站台上的亲人挥手告别,窗外熟悉的平原被山丘代替。离家,似乎是自由的见证。

大学里,山东老乡们常聚在一起,边吃米粉边怀念家乡的馒头。此时的离愁,已由自己的小家扩散到我们共同的故乡。寒暑假,我们结伴回家。二十多小时的春运路,走得艰难而急切。再次回到绿色铺陈的平原,听到满街熟悉的乡音,竟恍如隔世。

大三那年,噩耗传来,外公离世。

葬礼那天,搀扶着母亲,我们送外公最后一程。母亲几近哭晕,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竭力撑住她的身体。外公被葬在外婆身边,葬在他生活了整整一世的土地上。我久久凝望外公长睡的方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大人,第一次暗下决心:永远留在父母身边,好好守护我的家人。

寒假再次离家,已临近毕业,我不投简历,不找工作,用全部时间泡在图书馆自习。从小想当教师的我,要再一次用考试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实现自己回家的愿望。

山东学子大多恋家,每一年家乡的教师招聘考试,竞争之激烈不亚于当年的高考。我竟一举夺魁,考了全市第一。公布成绩的时刻,我异常平静,告诉自己,我回家了。

考试没有结束。人生中大大小小的“考试”还在继续,对家的热爱却与日俱增。年少向往自由,现在长大了,多少年少时的奢望化作现实:看遍南国的海,西北的山,享受短暂的离愁,足迹延伸至更远的他乡,在万米高空眺望多少游子日思夜想的齐鲁大地。偶尔还会做梦,梦见自己正在考试,交卷时间将至,笔下还有大片空白。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家。

真好,我还在家。

我的孩子们,这片土地是神圣的。将来无论你们在哪,口袋里带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心头装一份沉甸甸的离愁,这里,有你的亲人,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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