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荒,未曾远去的身影

路大荒先生在山东省图书馆的工作照 首发式上,路方红教授将《路大荒传》赠予蒲松龄纪念馆□本报记者楚春霞

2017年4月的一天,正是草长莺飞、百花吐芳的时节。在蒲松龄故居古朴优雅的小院里,路大荒先生的嫡孙女路方红女士编著的《路大荒传》在此首发。省内许多历史文化名人的后裔、聊斋研究专家学者从四面八方赶来,共赴这场文化之约。正是这本《路大荒传》,让人们走近了未曾远去的国内第一位蒲学专家路大荒先生。

路大荒的传奇一生

路大荒,名鸿藻,字丽生,亦作笠生,号大荒。1895年出生于淄川县(今淄博市淄川区)菜园村,1972年逝世于济南曲水亭街10号(今曲水亭街8号)。他早年加入同盟会,并参加过著名的五四运动。抗战时期,积极从事抗日救亡运动,誓死不参加日伪工作,清贫自守,具有坚定的民族气节。他穷毕生精力研究蒲松龄的生平及著作,是中国最早出版《聊斋全集》的著名学者,被誉为“二十世纪蒲松龄研究的第一人”。此外,他还是古籍、书画、古玩鉴定专家、书画家和收藏家,在众多学术领域具有很高的造诣。

路大荒的一生,都与《聊斋志异》和蒲松龄结下了不解之缘。路大荒七岁时到私塾读书,启蒙老师蒲国政是蒲松龄的同族后裔,他在教习古籍启蒙课程外,还会念诵一些蒲松龄的诗词文章和《聊斋志异》选篇或《聊斋俚曲》,这引起了路大荒对蒲松龄的极大兴趣,为他后来从事蒲学研究埋下了种子。

路大荒在抗战时期保护蒲松龄手稿的经历,不仅让路方红铭记在心,也让无数文人志士为之动容。路大荒经过多年收集和研究,于1936年出版了《聊斋全集》,共收文290余篇、诗355首、俚曲10种,并附有大荒先生的《蒲柳泉先生年谱》。这是当时蒲松龄作品出版史上规模最大、内容最多的一个版本,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标志着蒲学研究走向一个新的起点,也奠定了路大荒在蒲学研究中的坚实地位。1937年底,日寇攻陷淄川县城后,为了掠夺路家的藏书和珍贵的蒲松龄手稿,敌伪政府对大荒先生开出优厚条件,封官加爵,邀其出山,遭到大荒先生严词拒绝。日本人恼羞成怒,遂对其进行通缉,并广贴告示,限其归案。日寇对路大荒的祖屋进行了严密的搜查,将路大荒没来得及转移的文物字画、古籍善本统统掠走,临走前一把火将房屋烧毁。在离家转移到济南前,路大荒将蒲松龄的《聊斋文集》手稿等藏在身上,先转经博山,秘密藏于表弟家的夹壁墙中,又将另外一些珍贵的抄本藏在其学生张某的岳父田明广老人家中的墙壁里。没想到,火烧路家后,日寇仍四处搜查大荒先生的藏书,并追查到了田明广老人家,老人拒不承认有路家的藏书,竟被日寇杀害。此后,路大荒每见到田明广老人代存的藏书就悲愤难止,总想着只有在蒲学研究上做出成绩,才能不辜负田明广老人的深重恩情,他认为1962年《蒲松龄集》的出版,田明广老人应居首功。

1946年9月,由著名学者王献唐推荐,路大荒到山东省图书馆任特藏部主任,主要承担馆藏金石及古籍善本的鉴定考证工作。1948年济南解放后,路大荒被任命为山东省图书整理委员会主任委员、副馆长,山东省古代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1950年后任专职委员)。曾任山东省政协第三届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整理蒲松龄著作编辑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1954年,路大荒与有关学者受省政府委托,在当地政府支持下修复蒲氏故居,任蒲松龄故居委员会委员。如今故居正堂上“聊斋”二字,古气通达,浑朴刚健,气势不凡,即为路大荒亲笔所书,与左右郭沫若撰写的对联一起,成为蒲松龄故居最具代表性的名片。

路大荒毕其一生研究“蒲学”,没有他的120万字《蒲松龄集》,我们读不全《聊斋志异》。

曲水亭街的生命交集

在济南老城区的曲水亭街,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路人经过,总会在此驻足。这就是路大荒故居,也是路方红与爷爷19年生命交集的地方。

路方红回忆说,自记事起,她就在曲水亭爷爷家生活。待到上二年级时,才回到父母家上学,但是在周末和寒暑假,还是回到爷爷家,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她参加工作。作为路大荒唯一在济南工作的儿子,路方红的父母亲周末和假期大部分也是在曲水亭度过的。在儿时的她看来,爷爷家才是她的家,而父母在医院的宿舍,只是她因为上学而临时居住的地方。

在爷爷身边,路方红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时光。她经常在爷爷书房里玩耍、学习,似懂非懂地看着各种书籍字画,摆弄着爷爷送给她的小古董玩意儿。但这种快乐的日子随着那个特殊的岁月以及爷爷的病逝戛然而止。“那时候爷爷脑中风,瘫痪在床,身体一天天衰弱。我印象很深,有一天他让我把出版于1962年的《蒲松龄集》从门楣上拿下来,告诉我翻到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然后让我在这个字后面加一句话,说等再版的时候可以把这句话加上。病卧在床心里还惦记着《蒲松龄集》!”

路大荒去世后给他的儿子们留下遗嘱,没有提家产的分配、没有提后事的安排,只是强调保存好他的手稿,只字片纸都不要丢掉,今后有时机时,可以再版。爷爷对他的研究、对祖国传统文化的热爱,是那么的真挚、那么的执着,当路方红读到这份遗嘱时,不由得潸然泪下,并下了决心,希望能为爷爷做点什么。

路方红的父母亲,谨遵了爷爷的嘱咐,将遗留下来的部分手稿、日记、信札等保留了下来。路方红的伯父和父亲还力所能及地再版了爷爷的《蒲松龄年谱》及未发表的部分蒲氏文稿。由于他们年事已高及身体的原因,没有进一步整理路大荒的东西。路方红的父亲去世时给她留下遗言,当时间允许时,一定想着将爷爷留下的东西整理出来。路方红郑重地答应了。

2009年,路方红参加了山东省图书馆百年馆庆。在这次馆庆上,举行了纪念建馆以来为图书馆做出较大贡献的三位先生的纪念活动——“王献唐、屈万里、路大荒国际研讨会”。路方红受邀首次正式撰写纪念爷爷的文章,组织有关稿件参加了研讨会。面对爷爷留下的资料,她意识到,是应该为老人家做点什么了。

2012年,在山东省文化部门多位专家的大力呼吁下,位于曲水亭8号路大荒故居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正式批复,2013年挂牌。省里文化部门的专家多次提出,并希望有人能够将路大荒他们这一代传统知识分子的生平写出来,以激励后人。济南市考古研究所所长李铭也多次鼓励路方红将爷爷的故事写出来,并为她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在他的鼓励下,路方红坚定了信心,要从一个外行人的角度将爷爷的故事写下来,真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献给爷爷的珍贵礼物

和父亲一样,路方红也是学医的,她是山东省医学科学院心血管病专业研究员,无论当医生还是搞医学研究,都争分夺秒,十分忙碌,但她告诉自己,答应父亲的事情一定要做到。2012年下半年,路方红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路大荒传》的写作。

路方红认识到,路大荒的一生,是与中国近百年波澜壮阔的历史息息相关的。他生于清朝末年,成长于民国初年,青年时代经历了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乡村建设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以后又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至新中国成立后。作为路大荒的后人,路方红要把真实的爷爷写出来,把他的理想、他的追求、把他一生的轨迹真实地呈现出来。

作为一名医生,一位科研工作者来编著一位文化名人的传记,跨界写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路方红女士之所以能克服困难,完成这项艰巨的工作,得益于她的聪明和智慧,更得益于她的勤奋和毅力。

史料的搜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路大荒的朋友圈,可谓名流云集,其中包括梁漱溟、胡适、溥心畲、黄宾虹、王献唐、栾调甫、王统照等。这些名人与路大荒的交集史料,有的如大海捞针,有的需重新核实。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有路大荒仅存的手稿、日记、随笔、信札等各种原始资料,也有路大荒一生中志同道合的挚友们,如李士钊、石谷风、张彦青、严薇青、李森文、罗锦章等先生的回忆纪念文章,还有亲友与大荒先生交往的资料、信件及书画作品,还有新一代图书馆人提供的路大荒在省图书馆工作时的大量资料。多方搜集之后,路方红埋头在史料中,归纳、整理、求证、编写,往往工作到深夜。著名学者王献唐与路大荒两家有密切往来,王献唐的长孙王福来先生回忆说,常常在深夜,有时在凌晨两三点,他还接到“方红小妹妹”的电话,向他求证双方爷爷们之间的交往细节和往来文字资料中的疑惑不明的地方。

日常工作之余,在多少个彻夜不眠中,艰难地困眼抚案,路方红已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在无数个深夜走近爷爷,用心灵与爷爷对话。她发现,爷爷不仅是聊斋学的拓荒者,还是中国人文学科坚持自我、兼容并蓄、阔步前行的引路人。

2017年3月,《路大荒传》由出版文史古籍和学术著作为主的齐鲁书社正式出版。在此书的写作过程中,一个小生命降生了,路方红的小孙女来到了人间。算起来,这是路大荒的玄孙了。人生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地向着未来走去。路方红希望孙女长大后,能够从这本书中,看到她的太爷爷是怎样挖掘、保护和整理我国的珍贵文化遗产的,是怎样保护和修复齐鲁大地的文物古迹的。他穷其一生做了他挚爱并认为应该做的事。而这本书,也成为路方红女士献给爷爷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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