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夫
阴历年初五是姥姥98岁生日,没想到生日刚过不到一周,姥姥就因心衰住进了山东荣军医院。打点滴用的药一分钟不能超过二十滴,极慢的速度,这样一来,姥姥就不方便下床去洗手间,医生要求姥姥穿上纸尿裤。
一向要强的姥姥,说什么也不用纸尿裤,她说她不愿意别人伺候。即使是妈妈——她的女儿帮她换,她也不愿意。但毕竟身体不由人,姥姥最终还是屈服了。她说只允许妈妈帮她换,别人不行。
我认为自己很懂得尊重别人,也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和尊严。但对于姥姥这样近于极端的性子,也是感觉好笑又无奈。更何况,我认为姥姥有点“欺负”妈妈。比如打着点滴,手不利索,需要喂饭,但她只让妈妈喂,宁肯不吃,也不麻烦别人。
毕竟妈妈也是70多岁的人了,这样日夜守护着,十分疲倦,有几次坐着都睡着了。我们都担心妈妈累病了。可是姥姥却不这么想,需要换纸尿裤的时候,她只喊妈妈帮她。如果妈妈不在,她说到做到,决不会允许别人换。
一次,我趁妈妈不在,说笑着,转移着她的注意力,强行要帮她换纸尿裤。但刚掀开被子,还没动她的裤子呢,她的眼睛里就突然冒出怒意来,接着眼泪在眼里打转,嘴唇哆嗦着说:你,不能动!我嬉皮笑脸着,还想强行帮她换,认为有了这一次,今后也许她就不再忌讳了,也能帮妈妈减轻点负担。
但突然,姥姥青筋暴露的胳膊伸过来,右臂上还带着打点滴的针管,她用两只手攫住我的两个小臂,让我感觉夹子夹住一样的疼痛。我与她的眼睛对视着,有好几秒钟,我能感觉到她的委屈与绝望。由于担心她打着点滴的胳膊用力会导致针头那里出血,我只好苦笑着松开手,又哄了她几句,但心里还是很不理解。
姥姥是鲁西南县城的人,她的母亲读过私塾,认识字,就把姥姥的心气提高了。因为家境有变,姥姥嫁到了农村去,也把母亲带给她的优越感藏在了心底。姥姥吃苦耐劳,持家有方,凡事都整洁有序,异常爱干净。对读书人,她更有着天然的景仰之情。在上世纪五六十代,姥爷饿死了。在那样的饥荒岁月里,姥姥一个人支撑着家,极罕见地坚持让妈妈和舅舅一直读书。妈妈在师范学院毕业,当了老师,成为她的骄傲。舅舅也读到了高中,但没有考上大学,姥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姥姥显然没有想过自己会躺在病床上,需要穿着纸尿裤,需要别人来帮忙换。姥姥生病前,还是一直自己洗衣服的,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妈妈很理解姥姥,从来不和她抢,就让她自己洗。只不过等她睡下之后,才偷偷把她洗过的衣服从晾衣架上取下来,再洗一遍。
自那次换纸尿裤未遂之后,我和姥姥在一起时,她也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和我聊天,但她的眼睛却不再看着我,总是看向别处。妈妈后来知道了,批评我说:你有知识也应当有见识,怎么能不理解你姥姥的倔强呢?你不知道要尊重你姥姥的意思吗?我很是不服气,反驳妈妈说:都是至亲之人,又不守着别人,换一下纸尿裤又有何不可呢?妈妈只好叹息一声,说:你姥姥整洁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她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无用,不想让你们看到她衰老无助啊。
我似乎听懂了妈妈的话。姥姥可能很快会离开,但她在生命的最后,为什么仍然不愿意被迫穿上“纸尿裤”?为什么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无助呢?这应该就是要强的姥姥对自己尊严的呵护,而又有谁能够像妈妈一样理解姥姥的这种精神需求呢?毕竟,我们的社会,对临终关怀的理解,对人作为人的精神层面的救助与救济,在操作层面上,还肤浅得很。
是啊,无论一个人多么尊贵,多么珍视生命的尊严,真到了这种时候,才可能体会到“无用”带来的悲戚。我很钦佩懂得姥姥此刻心情的妈妈。我对妈妈说:如果将来我建一个临终关怀医院,我就请您来做这个医院的院长。妈妈笑着说:那你可得抓紧,别到了你的梦想实现的时候,我也不得不穿上纸尿裤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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