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馥的隐忍能力

 张峪铭

周馥是其家族承前启后的人物。

若将其家族当作一棵参天大树的话，那么其先祖就是树下的庞大根系。周馥是大树的主干，而叶繁枝茂的就是他绵绵不绝、生机勃勃的子孙后代。祖德流光，汇聚精华，一脉相承，成就世家。

不错，一棵树能成为参天大树，必须有几个要素。其一有肥沃土壤；其二有优良种子；其三有抗灾能力。只有将这三要素统一起来，才会成为百年千年古树。在此我不追根溯源，只想研究周馥本人的一种“抗灾力”，也即他的隐忍能力。

追求仕途中的隐忍力

周馥盘桓官场三十年，隐忍自己的抱负。先是被李鸿章“招往办文案”，提拨为巡抚大营总文案，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李鸿章走上仕途之路。同治元年（1861年）夏，李鸿章统率淮军开赴上海，署理江苏巡抚兼通商大臣，周馥随行参议军务，后以军功保奏知县留江苏补用。同治9年，李鸿章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遂召周馥北上直隶，以“十贤”向朝廷举荐，后以道员身份留直隶补用。

此时说周馥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也不无道理。但也即从这时开始，在其后的30多年间，周馥主要是协助李鸿章办理洋务。其间，李鸿章“创立海军、自东三省、山东诸要塞，皆用西法制造机器、输电、路矿，万端并举，尤加意海陆军学校，北洋称盛一时，馥赞画为多。”

周馥重视学习西方科学技术，会办天津电报局、创议架设北塘至山海关电报线路、筹建天津机器局、开平煤矿，修筑了胥各庄至同庄的运煤铁路以及津沽铁路。周馥还建设北洋海军基地和制定《北洋海军章程》。建立海军和陆军学堂，采用西方的教学理念和方法组织教学，为北洋培养了不少人才。这一时期，如果说李鸿章是洋务事业的策划者和设计师，那么周馥就是洋务事业的实施者和推动者。李鸿章曾向友人言：“吾推毂天下贤才，独周君相从久，功最高。”

干三十年的副手，近七十岁时，才于1904年署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让人不得不感叹：千年小路走成河,廿年媳妇熬成婆。

官场最大的得意是步步高升，最大的失意是原地踏步。但周馥能做到隐忍不发，只管耕耘，不问收获。没有不择手段地选择升迁，而是默默地站在巨人的背影后，低调地做份内的事。如1878年夏，周馥丁母忧回籍，两江总督沈葆桢以修理金陵城垣大工美差，劝他留在江苏任职。周馥坚辞说：“李相国待我最厚，我既出山，安可无端弃北而南也。丈夫出处，惟义是视，何计利害！”遂于七年（1881年）四月，丁忧期满后，仍回海防支应局本任。周馥隐住内在的欲望，忍住外在的诱惑，不违义而荣，可谓官德甚厚。

为人处世上的隐忍力

清时甘肃布政使张集馨，初入官场，为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他最终选择了“读圣贤书初心不负，学黄老术唾面自干。”求和而寻稳，守中而自敛。周馥也同样为人低调，行事平和。

著名新文学作家周作人，曾在南京的江南水师学堂读书。他晚年写过一篇《周玉山的印象》，上面写道：“有一天大概是次年二三月光景，学堂派人来叫去见制台去。其时两江总督是周馥，有事到城北，顺便来看学堂，又记起留校的两个学生，要叫来一看。周玉山站在体操场上，穿了棉袍马褂，棉鞋也很朴素，像是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看见我们便问什么代数几何三角都学过了么，答说学过了，又问了些话之后，即云那很好，回过头去吩咐道，给他们一个局子办吧。

在他后边跟着好些官，大概是藩臬府县之类吧，却都答应道：‘是！\’吴君同我回答说不愿去办局子，请大帅还是派我们出去改学别的东西，他略一思索，便道：‘那么去学造房子也好。\’我们谢了他的好意，实在那一天他给予我们一个很好的印象，可以说在五十年中所见新旧官吏中没有一个及得他来的，并不因为他叫我们办局子，乃是为了他的朴素诚恳的态度，不忘记我们两个留校的学生，这在刘坤一张之洞魏光焘大概是不会得有的。”

在知堂老人眼中，周馥哪里是什么高官，简直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抑或是一位隔壁和蔼的大叔、先生。

周馥的隐忍力，体现在平衡事务，能左右逢源上。如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周馥被李鸿章委任为“总理前敌营务处”，周馥于八月初二日离津，经山海关，于二十三日抵沈阳。此时，各军由朝鲜败退，海防吃紧，粮饷不济，李鸿章又委周馥兼“总理后路粮台”。周馥即在凤凰城、辽阳州等地设局转运粮械，并亲至摩天岭、营口等处收集溃勇，调护诸军。十月，由于大连、旅顺相继失守，周馥又赶往前线筹办饷械转运等事。但由于“军械粮饷，转运采买，萃于一身”，而“各军无主帅，亦乏粮械，节节败退”，“若将饷械送前，恐军败资敌，存后又难以时接济”，故周馥深感忧虑，又尽力为之，以至成疾。《马关条约》签订后，周馥“自请开缺”，回籍养病。

能耐能耐，就是能力加忍耐。在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的两难境界中，周馥担任的尽是“平衡”各种势力、苦苦周旋的差事，可见其若没有忍耐力，是寸步难行的。

再如处理京畿教案。当时义和团受直隶布政使迁雍的纵容甚至怂恿，大张声势，烧教堂，杀洋人，并最终引发庚子之难。李鸿章向朝廷举荐周馥出任直隶布政使，朝廷且命周馥“先随鸿章入都，理京畿教案”，故周馥协助李鸿章办理教案数月，及至相关涉外教务问题大体安定之后，“始赴保定受布政使印”。周馥自己讲述庚子事变后与列强和议，其“最急迫繁杂者，莫如京内教案及顺直通省教案”，而实际上竟是完全由他一人独任其事。

据记载，当周馥履任时，法国士兵，尚且盘踞在衙门之内，气焰相当嚣张，“及闻公来，法兵郊迎入署，观其设施无间言，乃徐引去”。当时洋人之棘手与周馥之敏于应付处置，于此可见一斑。

可是处理这件事周馥是左右为难，起早了得罪老公，起迟了开罪婆婆。一边是受唆使的百姓，一边是受害的洋人，周馥要做到不偏不倚，在当时是相当为难的。对“多有非议”，他忍气吞声，作退一步思。

周馥是清朝旧臣，必然是争议性人物。他处理事情有大气量、大担当、大智慧，可谓风云一时。在他七十大寿时，徐世昌题匾：“海天襟抱”；黎元洪的是“风高屺上”；康有为赞道“耆旧馨香”；慈禧的是“风清南服”，褒奖之辞，略见一斑。

致仕退养后的隐忍力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高。”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周馥一生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但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只好在退思休养处，检讨人生，完善自我。在致仕后，他选择了“小盘谷”。其名由韩愈诗而来。“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盘谷之中，……虎豹远离这儿啊，蛟龙逃避躲藏。……有吃有喝啊长寿而健康，没有不满足的事啊，还有什么奢望？用油抹我的车轴啊，用粮草喂我的马，随着你到盘谷啊，终生在那里优游徜徉。”

周馥驰骋官场，位极人臣几十年，虽有曲折之径，但最终功成名就。退休的他完全可以去享受人生的豪奢生活，可“小盘谷”在丁家湾内，与扬州的“何园”、“个园”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居住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且将多处门洞，取归隐意的名字，如“花淑”“云巢”“水流云在”等。

更值得深思的是，周馥在此园修了“左蹬右道”，寓意“书山有路勤为径”，将子孙课在其中，修之以德，教之以礼，育之以学。当家族的“私塾先生”，自此这个家族出了许多名满天下的人才。他在自著的治家宝训《负暄闲语》中，明确叮嘱子孙，待人以厚，齐家以俭，治学以儒，处世以善。但通过事例也列举了他对诸事的隐忍。可以说除掉“崇儒”“尚俭”“守义”“明德”之外，隐忍力也已注进了这个家族的血脉中。这个家族的淡远更是超出凡响，不事张扬，低调为人，潜心问学，勤俭持家，在不声不响中积聚起一种传诸久远的巨大能量。

今观世人，多是能力有余，耐心不足，所以往往难展抱负、难酬壮志。若如玉山老人一样，做到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在淡然外守候，在严冬时蛰伏，我想做人处世终有成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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