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安克骏

我慈祥、善良的父亲安作璋于2019年2月20日晚10点37分静静地走了，走得仓促而匆忙，未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他的匆匆作别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悲痛与创伤，也给我们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时至今日，我们还没有从悲痛的噩梦中醒来，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总是萦绕在我们子女周围，走在家中的楼梯口，我仿佛看到他老人家步履蹒跚，缓缓下楼；在饭桌上我仿佛看见他依然谈笑风生；走进他的卧室，仿佛看到他躺在床上看书；走进他的书房，仿佛看到他还在审稿写作……

父亲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回忆。他曾任山东师大古籍所所长、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山东历史学会副会长等职务，从事中国古代史、秦汉史、山东地方史、齐鲁文化史、历史文献学的教学与研究，曾任中共“十三大”代表、山东首批拔尖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首届山东省社会科学突出贡献奖获得者。他以丰富的科研学术成果、渊博的学识、高尚的品德，赢得了学术界和社会各界的赞扬。我们为有这么一位好父亲而骄傲。

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在我的眼中无所不能。他是一名尊者，在他的怀中，总是特别踏实和安详。

上幼儿园时，我上的是整托，一个星期只能回一次家，父亲中途思念女儿，每每戴着大口罩到幼儿园教室的窗口偷偷来看我，因为怕我把他认出来，闹着跟他回家。

动乱的十年中，父亲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离开了教学岗位，去看守果园。我天天给父亲送饭，父亲吃完饭，就把饭盒挂在果树枝上，和我拉家常。因为父亲遭批斗，我在学校常被讥笑孤立，曾经有逃学的念头，父亲就给我讲故事，讲的都是古人励志的故事：如孙子膑脚、伍子胥过昭关、朱元璋翡翠萝卜白菜汤、《三字经》等，用那些他所熟知的历史人物在逆境中艰苦奋斗、百折不挠的精神来鼓励我好好上学。当时父亲的腿已患有残疾，以我们一家当时的境遇，我想父亲也是在鼓励自己吧。

在被批斗期间，父亲常常是白天挨批，晚上由母亲望风，他偷偷伏案攻读，坚持科研创作。晚上12点之前他很少睡觉，有时躺下后仍在思考学术问题，一旦有所想，立即披衣起床，把问题记下来，到了寝不安席的地步。他的体重也由105斤瘦到了80多斤。后来父亲之所以写出多部有分量的学术著作，和他在文革中不断地搜集资料和不断地搞科研创作是分不开的。

“四清”时，父亲从农村带回几个地瓜叶子窝窝头让我吃，父亲跟我说，现在农村吃这个算好的，要从小学会节俭，不要浪费。那时，父亲的袜子都补了再补，直到去世前，他的生活还是很简朴，每顿饭一二样菜外加咸菜，衣服只有几件老式的中山服。1984年，我和爱人结婚，父亲主张婚事从简，反对铺张浪费，让我们旅行结婚，没有送我们贵重的礼物，只是在我们结婚的照片上题写了八个词：互敬、互爱、互信、互助、互慰、互勉、互让、互谅。几十年来这十六个字一直陪伴着我们，成为我们家庭和谐、圆满、幸福的动力。

父亲对自己很节俭，但是支援灾区、缴党费从不含糊，每次捐款是学院最多的，交特殊党费一次是两万元，一次是一万元，直到父亲去世时，学院领导告诉了我们，我们才知道。父亲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在笔记本中所写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我姐弟俩都是大学毕业，在高校工作，父亲常对我们说，“我们老家大门上有一副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这也是我们家的祖训，只有具备厚道的道德品质的家庭，才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读书可以使家族长久兴旺发达。一定要‘怀平常心，做平常事，为平常人’。”他还时时教导我们，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一定要把自己的科研工作搞上去，谨记“业精于勤,勤能补拙”。父亲还有一句话，我的记忆里十分深刻，他说，“交朋友要看他对自己的父母孝顺不孝顺，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父母不好的话，这种人是不可交的”。父亲朴实的话语，言传身教的谆谆教导，潜移默化地感染着我们，就是在这种家风的熏陶下，我们在工作和科研上都取得了一点成绩，父亲很是宽慰。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父亲对母亲的感情。2004年，母亲小脑萎缩，为了延缓病情的发展，父亲几乎每天都陪母亲散步。2012年，母亲已发展成老年痴呆症并瘫痪在床，从母亲瘫痪在床的那天起，父亲每天到母亲住的房间好几次，悉心地为她梳头。尽管母亲已不会说话，父亲对母亲却总是轻言轻语地问寒问暖。父亲常向一起散步的老伙伴们讲，“前半辈子老伴儿照顾我，后半辈子我要照顾我老伴儿。”我听说后，心里有说不上的滋味。

父亲曾反复叮嘱我们，一定要把母亲照顾好。他去世前五分钟，刚刚看过母亲，我们儿女又都在身边，想必他老人家是没有遗憾走的。亲爱的父亲，您一路走好，我们一定遵循你老人家的遗愿，把母亲照顾好，我们永远怀念您。

（作者为安作璋先生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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