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床畔呢喃 □中书省

来源:泰安日报 2016-09-03 00:00 https://www.yybnet.net/

我睡觉有个习惯,就是把自己平放在床上,双手环住头顶,就像护佑住自己的生命似的。

这样,我就看见了院子里的石榴树。

任月光侵犯,任秋思弥漫。

石榴树粗干,虬枝,油叶,红果,布满了半个夜空。

石榴树是“股份制石榴树”。乔居的时候,受亲馈赠移栽。亲笑说,我以树苗入股,你以土地入股,就叫“股份制石榴树”吧!哈哈!

从女墙上扛得树株而归。从登山手杖般细的小树,到长成碗口般粗的大树,石榴树用了22年。

晚春,别的花儿芽儿都张狂殆尽的时候,石榴树才发芽,大概“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故放迟”吧。饥饿或逗趣的鸟儿,常常来啄食,把嫩黄泛绿的芽儿啄得满地都是。呼啦一下飞来,又呼啦一下飞走。

五月榴火红。像超级丹的羽,飞上夏夜的网。

青苔落绛英。个中有绛红的珠散落下来,便收拾撮处,有黛玉葬花的悲情,也有“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夏泥更护树”的自解了。

九月,十月,石榴籽浆满了,石榴房晒红了,秋便被它染醉了,点亮了。

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石榴树,我说,日精月华、春华秋实,石榴是真正的“秋实”;她喻示着“瓜瓞绵绵、千秋万代”;她结着晶莹剔透、亘古不变的爱情,你不见她就像春天送给秋天的钻戒,高高地戴在秋天的手指上?她还有最堪打磨的岁月、最堪咀嚼的味道,“萧娘初嫁嗜甘酸,嚼破水晶千万粒”,酸酸甜甜,正是生活的味道。

石榴是泰山山水养育,“半口的”,一半是酸,一半是甜,正合口味。我讨厌那种甜石榴的味道,甜得让你反胃;我讨厌那种酸石榴的味道,酸得让你倒牙。

石榴是属于家家户户的,尤属于我们泰山人家。我讨厌搞什么“万亩石榴园”,把石榴树们都蛮横地、生硬地集中起来,搞成一般钢筋水泥的丛林;我还讨厌把石榴们“压榨”,血的鲜汁,咕咚咕咚,现着吃货的蠢相和滴血的樱唇。

“萧娘初嫁嗜甘酸,嚼破水晶千万粒”,酸酸甜甜,多好。

我喜欢站在白马石桥上看风景。“白马石,石榴红”,白马石的石榴也是极好的。白马石的石榴，惹得石榴的原产地、来旅游的老外们，也垂涎三尺。蓝天白云,远山近水,有女子挎了石榴篮子在山路上走,或摆了石榴篮在长街上卖。这时,我就客串成秋水伊人的景色。

我想,秋天的裙子,就是石榴的裙子。

果然举办了“庭院石榴节”,“泰安日报社四号楼首届金秋庭院石榴节”。“乘兴便当携酒去,不须旌骑拥车辕”。在石榴树下,在月光当中,我们的女儿唱歌跳舞,我们的儿子上树摘月。我们就着石榴籽下酒,皆醉。

醉而眠,而归。

女儿长大了。她在浣花溪畔填词:“一夜听花幕未揭,摇杯秋盏醉多些,剪灯能是一人缺?”

儿子成年了。他在世界年会讲坛上宣读论文:“颅脑损伤创伤半暗带的研究进展”。

孩子们是火红的小鸟,飞去飞回么?

石榴树也遭虫,也有大年小年。这几年因为荒疏,甚至越结越少。欢乐被偷换成了焦虑,青春明目张胆地衰减。曾经有过关于石榴树的争论。一曰要打药除虫,二曰要抽枝剪枝。对于前者,我态度是坚决的,坚决不打药,保持纯天然无污染,有几个吃几个;对于后者,是真疏懒了,技术上生疏,身体上慵懒。有人告诉我,你要适时抽枝剪枝,甚至于舍得抹去大干,才越来越旺,越结越多。

bingo!懂得浇灌,才能生长;懂得呵护,才能茁壮;懂得珍重,岁月不晚;懂得轮回,秋光未老。

这样,我也能一并享受铺天盖地的月光。

在全部的风景里,你其实只需秋天结满红果的一株树,一地月光。

月光如洗,泻我床下。月光的碎片散落我的周围。

夏日是过去了。转身，遇见秋。

热似乎是夏天的主题。这个主题如果要选一位代言人,我想非蝉莫属。蝉的聒噪渲染,如一只温度计,让你清晰地感到血液倏倏爬升,从脚底冲向头顶。蝉是跨界歌王,立秋,则寒蝉凄切,你一定得谛听的,则是蛐蛐的叫声。

我一躺上床,就看到了石榴树,就听到了蛐蛐的叫声。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千万只蟋蟀在诉说。促促,织织,口瞿口瞿,铿铿,锵锵,啾啾,呜呜;促促促,织织织,口瞿口瞿口瞿,铿铿铿,锵锵锵,啾啾啾,呜呜呜;似远似近,若有若无,浅吟低唱,激越和鸣,大音希声,最终汇成轰鸣的大合唱,美妙的小夜曲。

这一只,是得了爱情吗?这一只,是饮了玉露吗?这一只,是勇猛的斗士吗?这一只,是在催嫁冬的衣裳吗?这一班乐手,是手持了尤克里里,是弹奏了钢琴吗?是民乐,是西洋乐吗?

我不问,你会懂。

此曲只应床前有,金风玉露几回闻。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入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