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铭刻的巨著

□贺伟

古代先民对大山的崇拜由来已久。对于中国人而言，古代对大山的崇拜主要指向屹立于东方的泰山。泰山古称“大山”，也写作“太山”，因为同音的缘故，后来固定为“泰山”。在古人的眼里，泰山就是最大的山，所以称作“大山”。其实在中国的版图上，比泰山体量更大的山比比皆是，因此，泰山被称作“大山”，不是指泰山的体量，而是指泰山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分量。

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泰山逐渐成为中国人大山崇拜文化的中心，历代的祭山和封禅，使泰山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符号。

而作为文化传承的记录，泰山当中的一面面巨石之上，被历代的人镌刻上巨大的文字，到今天为止，各种石刻文字600余处，其中元代以前的作品达50余处之多。泰山因此从一部无字的“书”，变成了一部有字的“书”。

可以说，在泰山的深山峡谷之中，每一处石刻，都是一部传奇，其中都藏着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在诸多的泰山刻石当中，最古老也是最著名的刻石就是秦泰山刻石。据传刻石由李斯篆书，有秦朝两代皇帝秦始皇和秦二世的诏书刻辞，原有223字，如今我们只能看到末尾的10个残字。

当年秦朝留下的这部刻石作品最初放在泰山的什么位置，成为一个历史之谜。根据文献记载，金元时期，秦刻石在玉皇顶和唐摩崖刻石之间，这也很可能是秦刻石的原始位置，但残损的程度并不清楚。也就是说，秦刻石在这里曾经安静地度过了一千三四百年或者更久的时间。但从明朝开始，秦刻石开始了它颠沛流离的命运。

明朝万历年间，有人将已经移到碧霞祠西墙外玉女池边的刻石又移入碧霞祠东庑壁间，这时候的刻石因为岁月的剥蚀，仅剩下29字。清乾隆初年，碧霞祠遭遇大火。大火过后，秦刻石居然不知去向。嘉庆年间，有人在玉女池中发现了两块残石，残石上只剩下10个残字。重新被找到的刻石被嵌在大观峰前东岳庙西的宝斯亭。不幸的是，道光年间东岳庙西墙倒塌，刻石被压在一片瓦砾之下。当时的泰安知县徐宗干带人把刻石从瓦砾中挖出来，随后嵌在岱庙道院壁间。光绪年间，刻石被盗，好在当时的县令极为重视，布下天罗地网，盗贼只好把刻石丢在城北关桥下逃走了。如今，历尽沧桑的秦刻石已经被妥善地收藏在岱庙之内，前往岱庙参观的有心人都可以一睹尊容。

自秦刻石以来，泰山的刻石之风逐渐兴起，在早期的作品中，有以衡方碑和张迁碑为代表的碑刻，还有以经石峪金刚经为代表的摩崖刻石。其中衡方碑和张迁碑成为汉隶的代表作，在书法史上具有极高的地位。而经石峪摩崖刻石，与当时附近的许多魏晋时期的摩崖刻石一起，开大字榜书之先河，形成了极为壮观的摩崖刻石文化。这些珍贵的遗存和秦刻石一样，几乎都有自己的传奇故事，用无声的文字真实地记录了一段段鲜活的历史。不仅如此，这些刻石还以它独特的形式保留了历朝历代的书法艺术。中国人的书法传承有两条主线，一条是帖学，一条是碑学，而历代的刻石则是碑学的源泉。因此，泰山石刻也是中国书法艺术最大的宝藏之一。

为了让泰山石刻这座巨大的宝藏发挥更大的作用，20世纪90年代，齐鲁书社和泰山管委会合作，推出了《泰山石刻大全》这部巨著，受到了广泛关注，尤其是受到了书法爱好者的追捧。在此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相关人员一方面继续搜集新的刻石资料，一方面根据现场考察和馆藏拓片的比对，对原书做了大量的修订工作。2018年，齐鲁书社和泰山管委会再度合作，推出了《泰山石刻大全（增订本）》。

《增订本》在原有基础上，为新发现的刻石增补了一卷，共计一函六册，八开线装，用纸考究，装帧精美。其中《羊祉墓志铭》《种放会真宫诗题跋残碑》《定光禅师塔铭》等都是近年来的新发现。《羊祉墓志铭》原出土于新泰市宫里镇北羊祜城遗址，收藏于岱庙，出土时铭文保存尚基本完好，可惜的是“文革”时期，如此珍贵的文物竟然被当作铺路的石板铺在路面上，造成了严重的磨损。

《种放会真宫诗题跋残碑》发现于泰安市博物馆的文物库房，原有《会真宫诗》一统，题跋碑两统，现仅存三块残石。《种放会真宫诗题跋》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和书法史上的一个奇迹，如果说兰亭修禊是当时群贤的一次雅集，那么，《种放会真宫诗题跋》则是不同时代文人穿越时空的一次盛会。因为在种放题诗之后，在800多年的时间里，有60多位重量级历史人物在此留下题跋。其中不乏范仲淹、欧阳修、蔡襄、梅尧臣、韩琦这样的文坛或书坛领袖。

《泰山石刻大全（增订本）》的出版，至少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次盛事，而它的意义也绝不仅限于书法领域。把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各种石刻汇为一函，是今人对这笔宝贵文化遗产有效的浓缩与抢救，也是一项惠及子孙的工程。

也许当我们只是身处书斋的时候，透过案头的这一部大书，就可以听到风雨背后来自那座大山的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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