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时光(组诗)

□李王强

缓缓放弃仰望

我常常低头赶路,

偶尔抬头望天

浅浅的脚印被风吹走,像瓷器

丢失了最初的釉

丢失了最初的眩晕和曼妙

沙粒握紧寒风的剑

一点一点的疼

连成了片

我要缓缓躺下来,让一朵

尚未走丢的花香

扶起自己沾满灰尘的疲倦

看流水丢失了岸,村庄

丢失了柔软的炊烟

一束蒿草把自己交给火焰,

交给

比火焰更高的尖叫,

比尘土更低的命运

丢失了体内

自己抱紧了八个月的温暖

看黄昏压低了飞鸟的翅膀

暗淡了瑟瑟发抖的巢

看一管柔软的苇草把河面

那弯湿漉漉的残月,轻轻吊起

吊起吧,

晚风散开了晶莹的虫鸣

慢慢丰盈,慢慢地亮

我一直看它缓缓升起

升起,挂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椿树上

像椿树提着一盏灯笼

暗黄的光缓缓被西风吹白

升起,藏在椿树的枝桠上

像椿树的内心,像椿树内心的一块玉

那么圆,那么亮

此刻,我要缓缓放弃仰望

我不想将那块玉望丢,

我知道守着那块玉,

冻僵的椿树就能度过

这荒凉的冬

这荒凉的一生

在渭北高原

在渭北高原

一束蒿草在风中摇曳着黄昏

黄昏摇曳着一个女人

卑微的命运

在渭北高原

辽远的大地那么富有

盖着叶子的黄金月光的银币

在渭北高原

羸弱的女人多么贫穷

盖着单薄的衣衫和深深的病痛

在渭北高原

一粒沙子喊疼了自己的喉

一排排白杨落光了叶子

像一把把扫帚

将空旷的天空扫出深深的伤痕

低处的暗

穿过窗棂

阳光洒进来,

那些被单上的花朵醒了

睁开了明亮的眼睛

往事闪烁,尘埃荡起

有些桥我们已无法过去,

有些路已设下

重重的埋伏

谁能握紧

一枚枚叶子的暗器

在秋风里沉睡,

像一粒饱满的果实

谁能沿着蚂蚁纤细的脚印

找到飘远的花香?

记住低处的暗

暗处的奔波。

放在自己太多的幸福里

落日的铜锣

他走着,

藏在衣服的后面。

很深

他的犹豫,

藏在暮色的后面。更深

路是白的,僵硬,甚至偏执

离柔软太远。叶子在晃

秋天的牙齿咬不紧葱郁和寒霜

飘落。飘动大地无边的荒凉

他转身,暮色紧紧逼近

他看见,

落光了叶子的那棵柳树

正歪着脖颈,提着

一面落日苍黄的铜锣

孤独地敲……

散了的鸟群

鸟群散了,鸟飞了

羽毛散了,天空太空了

一个个空空空空的巢

被门前的槐树

越举越高,越举越高

现在,就是踮起脚尖

我也够不着

那份空旷与寂寥

时光滑落,雪过天晴

大地过分得纯洁过分得白

那些亮,一片一片的

让我睁不开眼来

现在,麦垛上的冰凌

开始一点一点

滑落晶莹的时光

我伸出冰凉的小手

接住,然后

让它碎在掌心

可为何,我的手掌,在瞬间

就这么大、这么粗糙

握住了大把大把的

苍凉,又把零星的幸福握成伤

——原载《人民文学》2011、3

李王强,男,汉族,1980年3月出生于甘肃秦安。甘肃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绿风》、《诗歌月刊》、《中国诗歌》、《散文百家》、《飞天》等百余家刊物发表作品。入选数种选本。现任教于天水市第九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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