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骨头敲打(组诗)

□赵亚峰

天水文学新人展示

被自己的骨头敲打

死去的牛,身体里贮满

激荡的回声

吃完牛肉的人,手执坚硬的牛骨

对着一面牛皮鼓

提神运气

鼓槌敲打一下,牛的心

就跳一下。当鼓槌雨点般落下

而击鼓的那个人兴奋、热烈起来时

我仿佛看见一头健硕的牛,一边拼命奔跑

一边高声哞叫

即使只剩两节骨头,一张干瘪的皮子

躲藏在鼓里的牛的灵魂

依然被赶了出来,放牧在

贪婪的人间

走失的闪电

冰凉的雨水还未落下

一条游走的光线,缝合着天空

悲吼之后的阵痛

那些低处的沟渠,轻微的浮尘

和一座内心的花园

被彻底照亮

我知道,你原本是地上的一条小蛇

在黑暗中修行千年,用这耀眼的光芒

完成瞬间的燃烧。也原本

是披着黑斗篷的侠士,腰间悬挂的

一柄利剑,在恶与丑的倾轧中

愤怒而去……

我还知道,你的忽然出现

只是太阳的微微一笑

鸟鸣

顺着屋檐滴下的雪水

打湿了阳光的五线谱

滞留在冬天的北风

还没有掀开初春的琴盖

那么,是谁在弹奏着

树上那一个个沉默的音符?

尖锐,清澈,

仿佛一滴露珠与另一滴露珠

相遇之后,开始的

新鲜交谈

是谁啊,穿着一件小小的黑斗篷

飞临人间。并借助一只脆嫩的小喇叭

通过无法翻译的天籁之音

传达永久的谶语

和最新的预言

胡麻地

在这荒僻的乡下,辽远的边陲

抬头,就能看见弯腰的神灵

远眺,数十座驼背的山

逶迤而来——那么,让我俯首

看看低处的光阴——

冰草有着软弱的骨头,土坷垃

一脸蒙昧。若不是那缕清香的引导

犹豫不决的蜜蜂怎知何去何从

而在一小块荫凉里谈天说地的蚂蚁

和那些无名无姓的爬虫,飞蛾

会不会想到,是一株油料植物

滋润了他们干涩的言辞?

素净、雅致的胡麻花,父亲沉重的鼾声

歇息的床单。妹妹挖野菜时

擦汗的手绢。轻风吹动,我多想

扯下一块天空的蓝

盖住故乡忧郁的脸。我多想

把这新鲜而朴素的补丁

穿在身上

祖父

左腿拄着风湿。贴在腰间的药膏

抑制不了骨质增生。胯下

是难以启齿的便秘

他微笑,以痛苦的方式。皱纹

倾轧在一起,像人生的尺子上

缩短的刻度

他咳嗽,浑身抖动,用力挣扎

堵在胸腔的一口痰

阻滞了他沉钝又锐利的言辞

浑浊的眼睛里有泥土,也有阳光

一双枯手上,遍布早年的茧

缚住老年的蚕。他这台机器

古旧,疲乏,即将散架

我要做的,是不停地擦拭和清洗

每个破损的零件,并且小心,爱护

即使是一个螺丝钉,一枚垫片

也不能从他身上

轻易丢失

体内的风

我时常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来自体内。蠕动的胃总是咀嚼

一些陈谷子烂糜子。肝的脾气

很坏。越来越虚弱的肾

不敢信口开河。凭心而论

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最亲近的器官们,交谈无声

却从不停息

我所经历的事情,包括细枝末节

他们都要再三推敲,分出对错

暗中的唇枪舌战,让我

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生活多么紧张,可是只要我

长长地,美美地,舒口气

在五脏与六腑之间交换一些

陈旧的血液,调整一下沉重的呼吸

我就又能灵活自如地应对那些

肉里的刺,刺上的蜜,蜜里的毒

镜子

眼睛也会欺骗心灵——

人是真的,生活是假的

以你为鉴,我模仿、较真

在繁复的细节里,度过

被暴露的一生。——我真怕

有朝一日,汗滴和呼吸构筑的风景

顷刻间,突然破碎

靠得这么近,我的皱纹

一定很清晰,你曾经的尖锐和锋利

也历历可数。今夜的月亮

是大地的镜子,挂得那么高

让我真有些担心,我知道你用它

梳妆、掩饰。而我用它思念

治疗旧时的伤疤

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

从月亮的脸上

看到你的表情

作者简介:赵亚锋,1982年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青年文学》《星星诗刊》《飞天》《诗歌月刊》《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现主编民刊《大地湾文学月报》,任教于甘肃省秦安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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