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禅心
也想,老了,就隐居到深山里去。有一间草庐,有几卷书。门前是一畦菜地,还要种半坡菊花。淡蓝的菊花是最爱的。等花儿凋谢了,把枯萎的花朵儿都采集回来,做一个菊花枕头,枕着一袋清香闲闲翻书。桑麻小径,陌上花开。不远处,是邻居。不要多,三五家,小小的院落零散地随手丢在山野里。读书的时候,就能看见邻居家茅屋顶上炊烟缠绕。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多么幽深清净的意境。山野的日子,布衣素食。衣裙是麻布的,素淡,朴实。还有千层底的布鞋,脚尖绣一朵兰。读书累了,就踩着小径慢慢地散步。路边有篱笆呀,还有藏在青草丛里作揖的旱獭呀,还有菟丝花缠在枯树上呀。推一下柴扉,几声犬吠就迎过来,主人也一挑门帘走出来,脸上全是安静的光阴呀。多么好的人间时光。
下了一场雨,也去拾羊肚菌,捡枯木上的木耳。那些柔软的小东西就兜在衣襟里,歇在一株古树下听风自远方来。野花开了一坡一野,不去打扰,就远远地看着,心里暗暗喜欢。河水是清凉的,河里必定有大青石头。洗了的衣裳,就晾在石头上。闲来看云在天上一抹一抹淡去,不必在意季节更替。山林里光影斑驳,石头台阶上的青苔,打瞌睡的长尾巴鸟儿,一枝伶仃的苏鲁梅朵,都可以感动一天的时光。
门前的坡地里,种了青葱白菜,也种几株葫芦。搭个架,藤蔓顺着架子爬上来,结了葫芦,一个一个垂吊着。先是青色,然后慢慢变黄。等黄得透彻了,摘下来,葫芦腰里缠一圈丝线,写几个字:青盐白米笕子饭,瓦罐天水菊花茶。写好了,捎给山外的朋友。留给自己的那个,系个荷包,穗子长长的。葫芦上必定是要写这一行字的: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墨迹未干,悬挂在窗棂上,风一吹,叮咣,叮咣……
老了,有些事就想明白了。光阴里,错过了爱,又留下了多少怨恨?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逆了时光是回不去的。回不去,心倒是安了,静寂了。缘深缘浅,也变成一抹从容自若的悲悯。
是的,想想那时还年少,还第一次看见他。指给自己看一摞书,嘴上说,你看,一路颠簸,书皮都磨损了。目光里却是一种淡淡的笑,暗暗的,好像说自己是个傻丫头。果真傻呀,不仅错过了那一笑,还错过了后面的深情。
直到老了,走了很多弯路,磕磕绊绊,光阴磨秃了当年的棱角,打磨得只剩下一颗平淡的心,才明白当初的他也许是最适合自己的。只不过,这世上,再也没有溯去的路。相见太晚了不好,多么怅然失落。相见太早了也不好,那么年轻,哪里知道天底下还有错过两个字。因为少不更事,还以为未来的路旁篱笆上都开满花朵。只是老了才清楚,路边的荒草很多,篱笆会被挤掉,花朵会被湮灭。走了很多岔路,回头一看,大路一直在那里,通天而去。
老了,也就闲想,如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是多么清新的好。那时候若是知道惜缘,人生该是另一番明媚,会省下很多痛彻心扉。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水煮草木,一半儿是茶,一半儿是药。慢慢炖着,一世光阴就煮过去了。清茶喝过了,草药汁也喝过了。人在草木间,残茶和药渣,填充了偌大寂寥的时光。一回头,却是一辈子一晃而过。像一枝篙,轻轻一点,光阴的小舟就从汉唐撑到了暮年。
佛家说,俗人一辈子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实际上,到老了,很多东西都看透了,想通了,都能放下。唯有一个字还放不下,念念不相忘,伴着清瘦的时光。清早照照镜子,捋一捋眼角的皱纹,心里却也淡然。人都老了,也只是心里念一念而已。红尘千履,只剩下脚印一行,白菜一行,诗歌一行。
老了,就连恨也没有。日子里最坏的那个人也变老了。人一老,也就坏不动了。你看她在路上一瘸一拐地走,拄着一根榔头把,头发灰白且凌乱,连目光都浑浊得不堪细看了。这样的人,就算是曾经的仇人,也没有心思去恨。是的啊,曾经她毁了你的生活,是一枝狼毒花。可是,她也老了,只剩下衰老凋零的残枝,又怎么能恨得起来呢?
其实是不用恨的。恶人老了,老得潦草不堪啊。光阴是会过滤的,等人一老,就把一些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残渣露出来。这时候,她也来不及掩饰了,只能残喘着,走过路口。偶尔回头,还能看见浑浊的目光里最后一抹凄凉。是的,你已经原谅了她。悲悯是佛的情怀。
山下的路边,一定要搭一座茅庐,取名叫百草堂。百草两个字念一念,心里清凉。人本来就在百草间度过光阴。百草堂里,有自己采集的中草药。柴胡,连翘,银花,鹰不泊,王不留行,老鸹嘴……
哪一味清凉祛热,哪一味明目提神,自己是知晓的。山下过客,擦去一脸的汗水,可以到百草堂坐一坐。一个树墩,是风雅的凳子。半截青石头上,一壶草药茶刚刚煮沸。门帘上是自己涂鸦的墨迹,窗前挂着系铃铛的葫芦。喝一盏菊花茶,说说古刹里的老树,还要聊聊老树上的鸟巢。过客如果不急着赶路,那就细细挑几味草药,带回家配了茶叶,煮一壶百草茶。那沸腾的茶水里,是一份简单朴素的时光。
若是没人来,也好啊。太阳落在百草堂的台阶上,慢慢的,看光阴一寸一寸移动。屋檐上的茅草从容生长,树枝上的麻雀一脸慈悲。一只乌鸦喝水,黑眉糊眼。远远的,有个牧羊人在吆喝。
世上的事,变幻莫测。如果老了,还不能去深山隐居,那就住在市井好了。市井也好啊,浮华与喧嚣,河水一样流淌的人群。坐在窗前,看尽天涯过客。
如果还有力气,还有一点儿余钱,就在路边开一间面馆。臊子面,牛肉面,削面,都行。碗要大,遮住脸的那么大。汤水要醇浓,茶水要滚烫。蹬三轮车的,抱孩子的乡里女人,工地上搬砖的人,都到店里来吃面。只一碗面,就吃得饱饱的,嘴角滴着辣子油。出门的时候,微笑着道个别,慢慢走啊。
开了面馆,不为赚钱,只为还自己一个心愿。刚刚下车丢了钱包身无分文的人,坐在太阳里蓬头垢面的流浪者,跪在树荫下讨钱的老奶奶,都可以来面馆吃饭。门口支起来一张桌子,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大碗臊子面,不必收钱,让他们从容地吃饱肚子。吃饱了饭的人,沧桑的脸上渗出一丝笑容,觉得人世间还是温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即便是他没有钱,但尊严依然。面馆里人来人往,若是有人愿意为门口的桌子付单,也是好的。舍得,舍得。多一份善良,施爱于众生,得到的是心灵的宁静。换一种清朗心情,何尝不是禅意呢。
有人说,老了,就出家走啊!其实,皈依佛门,不需要出家的。心里住了佛,自己住哪里都一样。人活一辈子,是慢慢修炼的过程。狐狸不成精,是因为太年轻。修炼到老,就把岁月的精华都沉淀下来。跪在蒲团上修行也好,隐居在山野里采药也好,闹市里开一间面馆也好,都是寻找一种心灵的归宿。云水禅心,修篱种菊,此乃光阴的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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