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编的幸福 □邓书俊(天水)

我的家乡位于西秦岭深处,背靠山坡,面朝渭河支流大水沟,素有“竹编之乡”的美称。家乡的竹编历史开始于明末清初。几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沿用祖先留传下来的竹编技艺,用毛竹编制成简朴实用的背篼、竹席、竹篮、驮笼等生活用具。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竹编盛行时,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家从事竹编加工生产,我家也不例外。秋末冬初,父亲就和村里的精壮男子穿上毛毡鞋,带上干粮,穿山入林去割毛竹。他们渴了喝泉水,饿了啃干馍,累了憩息在茅庵山洞内,一走两三天,每次割竹八九百株,然后肩负百十斤的毛竹往返一二百里路程,辛苦至极。

毛竹割回来,家家的大人小孩都开始忙起来。我们小孩子的任务,就是把除去了分枝的竹子靠墙摆放在一起,以防腐防蛀。待竹子柔干后,就用竹刀开始破竹。破竹是一项技术活,既要粗细匀称,还不能折断,需要力量与技巧的配合。破竹一般是男人们的活儿,太阳一出来,三五人聚在巷道口,盘腿坐在冬日的暖阳下,边晒太阳边干活。他们一手执刀,一手将竹顶在刀口,气定神闲,一根竹子在手中一分为二,很快化为篾条。

接下来,还要根据所需,剖成不同的篾片。编制背篼、竹篮时,要将一根竹子劈成四份进行编制,讲究的是篾片与篾片之间的缝隙少,背篼不露粪土。编制竹席、竹箩等用具时,就得起篾,将剖好的竹篾皮肉分离,用篾片最柔韧的部分。起篾是一项技术性较强的工序,用力不均匀就会折断。村里会破竹的人多,会起篾的人很少。父亲是起篾的能手,他编制的竹席美观大方,经久耐用,深受喜爱。

编制竹席,一般选择冬天,阴冷的天气更能保持竹皮的柔韧性。寒冬腊月,就是竹编艺人最忙的时候,用大人们的话说,穷一年不穷一日,快过年了,再穷也要给孩子准备一身新衣服。为了我和弟弟能够穿上新衣服,父母白天编制竹席,晚上编制背篼和竹篮,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小时候,我半夜一觉醒来,常还看到父母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辛苦地劳作,他们的手粗糙皴裂,布满一道道血痕。

那时乡镇十天逢一集。编好的山货,就要背到集市上去卖。记得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去卖山货,当最后一个竹篮卖完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父亲领我来到一个面摊前,给我买了一碗素面。当时一碗素面三毛钱,等我吃完后,父亲从我手里接过碗,给自己舀了一碗面汤,拿出母亲烙的苞谷面饼子,泡在碗里自己吃起来。此情此景,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每当想起,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九七八年是我最难忘的一年。我家分到了七八亩责任田,父亲干劲十足,又开垦出几亩荒地,全部种上小麦,长势喜人。然而就在小麦快要成熟的时侯,父亲却撤手人寰。母亲忍着悲痛,把父亲在世时剖好的篾片编制了几个大篅,准备用来装粮食。剩下的竹子,母亲便送给了我幺爸。

从我记事起,幺爸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全家人挤在一间黑黝黝的土窑里。1990年代,幺爸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幺爸编制山货,手里有了点积蓄。后来茅草房改造、土坯房改造,幺爸一家才搬出土窑洞,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漂亮平房。

近些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坑坑洼洼的土路变成了平整宽阔的水泥路,原来的土木房一律换成了红色的砖瓦房,村里一半以上的人家在镇上买了商品房。唯一没变的就是家乡的留守老人们,依然在一边种地,一边编制山货。

前段时间回老家,顺便去看幺爸,七十有三的幺爸,身体硬朗,坐在院子里边听秦腔边破竹。幺爸的儿子媳妇都很孝顺,两个儿子都在镇子上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小车,幺爸完全可以闲下来,享享清福了。幺爸笑着说,孩子们都不在家,我和你幺妈边看门边弄几个零花钱。我看到幺爸编制的竹篮和竹筐,都是用起篾后柔软光滑的竹皮编制的,造型新颖,精巧别致。幺爸指着竹筐说,现在咱们村里有了电商服务店,这些山货不用拿到集市上,他们就在网上卖完了。

从竹编之乡走出来的我,对竹编有着很深的情感。看到通过改进、创新的竹编产品走出家门,乘着电商车进入了千家万户,我心里无比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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