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大院□郭永杰(天水)

藉河南岸的小村庄脉渠、麦渠、百聚湾、北具湾,是有些历史的。数百年前留居这里的郭氏人家,现在是村庄人口的一半。祖上弟兄三人并居一处,有后院、中院、前院三个并列的院子,每个院子占地足有一亩,是村庄的天心地胆。我们属中院,到我太爷手上,我爷爷弟兄三人从中院迁出到一个平台上。我爷爷膝下一女三子,二爷一子六女,三爷一女四子,二十二口人生活在不足三分地的院子里,足够热闹,也足够拥挤的了。

爷爷的亲堂弟兄近十个,只有一个读书的,也只是在铁炉坡念了几年私塾,能打算盘,便是庄里的文化人,其他的都是文盲,耕种满是石头的薄地,农闲时卖柴、打短工,苦度时光。

我父亲一辈近亲八个,没有几个上学的,大伯、二伯是文盲,父亲只上了几天夜校,能打珠算的加减法,九岁便赶一群牛放牧,赚三升玉米糊口。

父亲讲,原来的房子都是茅草的,买不起砖瓦,一年铺一层剑草。房顶上有瓦,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事。

新中国成立了,二爷从我们的院子迁到一个朝南向阳的地方,三爷一家还没找到合适的去处,没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父亲才给三爷一家找好地方搬了出去。我们一家人弟兄又是三个,将来还得三个院落。

1969年,姐姐订了亲,所得的一百元礼钱父母亲买了几棵香椿树,盖了一面出檐的五间大房,这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父亲很是自豪——终于坐上了香椿做大梁直檩的敞亮房子,只有一间茅草屋,是盛装农具的,可以不算是房子。

尽管村庄里1939年就有了学校,但真正认真读书的学生没有多少,一直坚持上学的更是凤毛麟角。新中国成立后的北具湾小学有了公派教师,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让所有的适龄儿童进学校,接受教育。1970年,担任小学校长的郑文章先生挨家登门拜访家长,苦口婆心动员,有十来个女娃娃上学了,一两个念到小学毕业,初中绝对不上——上地挣工分,待嫁。

我是上了学的。预备班有三十多个学生,坐土台子,长板凳。

1984年秋天,北具湾有两个学生考取了中等师范学校,全乡考上的只有三个学生。北具湾人扬眉吐气,杨家寺全乡开始对北具湾学生刮目相看:这个最穷困的村庄也出人才的。

1989年,我和同乡田志强进入天水师专中文系,在全省一万多名考生中得以“逃脱”农门。

北具小学的学生一直在增加。1990年代中后期,最多时达到一百七十多名学生,女生开始上中学,天水市三中、四中、五中,有了来自北具湾的女学生,她们考上了大学,她们当中有了硕士、博士生。

北具湾有了小二层楼房。北具湾人在天水城、兰州、白银、西安、北京拥有楼房六十余套,有的人家举家搬迁到城市里,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

弟弟要在天水城里买房,我阻挡了。老庄什么都好,就在老庄上养老吧。他听了我的规劝,前几年拆掉了我父母亲建造的房子,盖了九间圈梁的洋房,即我儿子说的郭家大院。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是中科院西北生态环境资源研究院的博士,一个是青岛农大的硕士,儿子在天津上大学。这个院落能不能称作郭家大院呢?我说不能,晚辈说完全可以,说他们的创业还没有开始呢。

北具湾有近百户郭姓人家,有在北京读博士的,有在武汉、上海读硕士的,有在杭州、西安从事计算机信息科研的,他们的家也是郭家大院,他们家的炊烟也是袅袅升上瓦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对话、交谈,诉说北具湾里的故事。

北具湾人懂得感恩。我的爷爷辈那些人,与毛主席在年龄上是同龄人,他们说是毛主席和共产党解救了他们,让他们有了土地,有了自由,有了尊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北具湾是秦州区商业系统扶贫的贫困村,通电,引水,建学校。村庄里所有二本以上的大学生上学,用的都是助学贷款,村里郭彦荣家“一门三进士”,如果是两个家长负担三个大学生的费用,肯定是难以为继。北具湾人心中的感谢,不用言说。

北具湾里的一百个郭家大院,兴许真会成气候。

去年除夕夜,几个孩子说三家人临时建立一个微信群,每个家庭成员都要发红包,大家抢,群名称就叫“郭家大院”。郭家大院?我一愣,天水城里生、城里长,没有家乡观念的儿子怎么就想起这个名称?

我说,换个名字。儿子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行?我们就是郭家大院,现在是发红包的,以后就是名院,是文化的大院,也是财富的大院。”我苦笑了一下。他声音大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四个可以奋斗,让郭家大院响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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