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以外的生活

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有一篇很有名的小说《小径分叉的花园》,我差不多用了十年、读了不下十遍才记住了他想要阐述的对时间的表达——“小径分叉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或者是寓言故事,谜底是时间；这一隐秘的原因不允许手稿中出现时间这个词。”

最初的时候,这个小说引起我的兴趣完全是因为博尔赫斯在故事里虚构了一个叫余准的青岛大学前英语教师。出于好奇,我甚至有过考证这个人是否在青岛真实存在的妄想；并且,这不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想,哪怕写这篇文章的此刻,我仍然有足够的意愿去接受余准曾经存在于世这一未经查证也必定无法查证的诚恳想象。

博尔赫斯虚构出来的这个故事我就不在此重复了。他用极其巧妙的方法让我以及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误以为余准的真实存在。当然,博尔赫斯使用的方法像琥珀一样简单透明,也就是第一段的最后一句话——“证言记录缺了前两页。”

丢失了的或者说无法呈现的笔录才是不可辩驳的真实,不得不说这一逻辑的吊诡与离奇。可是,不得不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状态,一点也不荒唐。犹如我们对自己从未形成的记忆深信不疑那样——因为它没有出现,所以它从未消失。

不只是博尔赫斯这等规格的作家,其实,对任何人而言,天性使然,都具有使用这种花招伎俩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能力不仅仅体现于言语表达上面,生活中到处都是相似的浑然不知的应用。

几天前,我在车站等车。上车后,听到有人喊我名字,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之前的一位同事。利用五个停靠站的距离和时间,我们回忆了六年前同事们下班后一起租场地打羽毛球、周末一起外出消磨时间的那些事情,换句话说,我们所谈的都是朝九晚五以外的生活,唯独没有谈论工作。

与之相似的情形还包括我每次回寿光老家,与爷爷聊天时,他总会问起我的生活。我通常的回答往往是告诉他我最近去了哪个城市,遇到了哪些人,听这些人说了哪些话,独独绕过了工作。

正如“时间”是“小径分叉的花园”的谜底,某种意义上,“工作”正是“朝九晚五以外的生活”的谜底。原来,这是一个惊天的悖论,我们不论用多么放松的心情去组局、去谈论朝九晚五以外的生活,工作永远像1848年前后徘徊在“欧洲大陆的共产主义幽灵”那样,始终绕着生活游荡,不肯离场。

是因为个人谋生不易?是因为社会情绪使然?还是其他我们尚未解开的谜底?想起德国导演雷妮·瑞芬舒丹拍摄的1936年柏林奥运会纪录片的一个很小的细节,也许可以解答这个不解之惑——在一段帆船竞赛中,在一个不到一秒钟的特写镜头里,一名选手正用劲拉紧帆船的下后角绳索:他嘴上叼着一根烟。

在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正在比赛中的选手竟然在抽烟!比利时作家李克曼对此的评论再妥当不过——“其实是我们忘了,过去曾有过这样的时代,人们可以仅为了娱乐而运动。”文/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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