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来了电影队 乡村记忆

马永昆

当年在长岛，最受老百姓欢迎的人，非长岛电影放映队莫属。他们不管走到哪个岛哪个村，一下了船，立马就有人迎上来，帮忙卸机器、推车拉车。一路上，不时有人凑过来，打听要放什么电影，是打仗的还是恋爱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不过10分钟，便会传遍全岛。刚安顿好住处，来访者就一拨儿接一拨儿地上门来，来打听事儿，光知道了电影名字不行，还要求剧透，问明故事梗概，更要问清楚放映的时间地点，是否加演纪录片、幻灯片也要打听好。

电影队在海岛吃派饭，不管轮到谁家，都给做面饭（面粉在海岛是金贵东西），顿顿海味自然更少不了，待若上宾。按说，长岛驻军虽也有电影队，但一些小岛看电影的机会还是少得可怜。

长岛电影队成立于1957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海岛渔村的文化生活十分单调枯燥。渔岛人不知什么叫电影。1949年8月解放，进岛慰问的也只有京剧团、话剧团，演出《三打祝家庄》、《美人计》、《瞎老妈》等剧目。直到1951年春节，省慰问团到长岛慰问驻军才带进一部电影，也只是在驻军机关驻地放映，乡驻大岛到1952年才看到电影，一些小岛直到1957年县电影队成立后才看到电影。

抗战前，长岛渔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九一八事变”打破了海岛的平静，大连沦陷后，渔民卖鱼难买粮难，生活日渐困窘。特别是“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集中烧毁了一大批渔船，渔民断了生计，长年只能吃海菜喝豆饼水为生，苦不堪言。解放后环境安宁了，生活改善了，此时，电影的到来，为孤陋寡闻的海岛人打开了眼界，尤其是那时的电影演的都是工农兵的故事，渔民们看了有强烈的情感共鸣，对党和人民军队也更加热爱。因此，也就难怪长岛人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有着近乎痴狂的热爱。

那时，放映前会先放幻灯片，表扬当地的好人好事。这个环节接地气，连民心，也颇受欢迎。

电影队虽然到哪儿都是香饽饽，但这个活儿并不好干。俗语说“有路不登舟”、“人生有三险，骑马乘船打秋千”。改革开放前，长岛的客轮少，且只通几个大岛，到小岛只能乘渔船，而小渔船尚未实现机动化，虽然有了天气预报，但天有不测风云，风险系数仍然很大。电影队队员上岗前都得表个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否则，趁早别干。

1957年电影队成立时有3个人，后发展到5个人，他们恪守一条规矩：“渔民敢开船，我们就敢坐船”。不过，渔家人是世世代代从浪窝里爬出来的，有着天然的抗风浪基因，出生在陆地的队员就很难适应了。电影队第一任队长温颜荣是招远人，第二任队长于云顺是乳山人。于队长从1970年干到1994年，在这个岗位上坚守了24年，吃的苦头一言难尽。为应对晕船，他上了船便卧下不动，但乘坐小渔船时根本无处卧躺，更主要的小渔船空间狭窄，他必须得看守着放映器材，不能让风浪打湿，更怕给打到海里去。必须双手牢牢把住器材设备，即使是晕得天昏地转、吐得一塌糊涂，不管有多狼狈，也要死死护着设备。等下了船，就得立即打起精神，把全部行头装上自带的双轮车，前拉后推，爬山越岭往村里奔。上坡一身汗，冬天下坡又会冻得直打颤。全县40个村，每个月都要轮着转一遍，重点中心乡镇则要每周放映一次。

有一天，他们从大钦岛乘坐小渔船到小钦岛，途中突然风雨交加，船落进浪窝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于队长已经晕得吐出了苦胆水，他两眼紧闭，两手始终牢牢把住机器，听天由命。还有一次，他们从庙岛回长岛黑石嘴村，一阵怪风袭来，将船冲到了石礁上，直接把舵给撞掉了。幸亏水浅，又是夏天，大家下到海里，将船推上了岸。

有一次，他们在钦岛完成了任务，但没有回长岛的船了，无奈，他们又乘军船辗转到蓬莱，再返回长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搭乘军船很平常，但军港经常停靠着许多船，下船时，有时要连续越过五六条船才能上岸。这就苦了电影队了，他们必须将机器一船倒一船地接力倒腾，船又在不停地晃荡，这个过程既危险又费力，有一次于队长扛着机器，差一点连人带机器跌进海里。

后任队长吴吉德1957年加入电影队，直到1998年退休，足足干了40年，长岛每个村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电影队就是这么40年如一日，始终坚持不论村子大小，都要把银幕挂到每个村，送到渔家人门口，重点电影要人人都能看到。北长山山后村只有7户人家，这里的人们从未看过电影。但该村没通公路，只有山间小路（改革开放后该村搬迁了）。电影队就扛着机器，7里路走了两个小时，进村放了一场电影。一位姓孙的大娘感激地说：“万万没想到我这80岁的人还能看到电影，这都是托毛主席的福。”

长岛县军民双拥共建有着悠久的传统，电影便是军民联络感情的纽带之一。电影队每放一场电影，会提前将电影名称、加演什么纪录片向驻军报告，并留出中心位置给亲人；部队如因训练或会议晚到，放映时间就会后延，大家耐心等候。驻军放电影呢，对地方的关照更周到细致。庙岛守备连就有一条明文规定：电影场一分为二，连队一半，村民一半；农忙时，放映时间延后半小时，老百姓没到齐不开机。放映前，村干部总要上台说道几句，感谢连队又帮村里做了什么什么好事。

进入新时代，露天挂银幕放电影的时代早已结束，这一页历史翻篇了。但老一辈长岛人甚至中青年一代，还是常常怀念那种老婆孩子齐出动、挤挤挨挨看电影的热闹场面。那丰富而又美好的观影体验，成为人们的共同记忆，而这样的共同拥有，经岁月发酵，又默默滋润、涵养了人们的故土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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