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莲花山上

毫不夸张，我是听着莲花山的大名长大的。在凉州这块地方，莲花山几乎无人不晓，尤其每年农历的五月十三，周遭的人，个个步履匆匆，去朝圣心中的胜地。傍晚时分回来，纵然裤管尘土染遍，也是兴高采烈。

听友人讲，他每年农历的五月十三，必登临莲花山，鞠药王泉水若许，回来用之泡茶品茗，饮毕，顿感身心朗爽。

清代张昭美在《武威县志》曾记载莲花山：“层峦合抱，叠起如莲，泉水萦寺，驾椽为览灌园。又有水可疗病，俗号‘药泉’”。字里行间，可见当时莲花山上泉水之充沛丰盈。

从小耳闻莲花山的大名长大，半生已过，却从未登临，直至去年腊月，去莲花山山脚下的科畦村办事，方才近前引颈展望了一回。

去的前一晚，恰逢一场鹅毛大雪飞扬肆意，飘飘洒洒覆盖了凉州城。次日，雪后放晴，阳光清亮，照得天地澄澈，万物晶莹。

在科畦村将俗事办完，抬头，看见巍巍莲花山，不禁心旌摇荡，心心念念想要前往，便说服一起的人同去。

小车开出科畦村，在银练似的山路上向西南方向蜿蜒行驶，天地间，触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晶莹雪白，如梦如幻。

山路两边栽种的树木，枝桠顶着细细的一脉雪线，楚楚动人地好看。一蓬芨芨草，几丛芦苇，一堆石头，在银雪的妆扮下，皆有三分禅意，七分清俊。

白雪皑皑。高大巍峨的祁连山愈来愈近，雄伟宏阔，层恋叠嶂，像竖在天地间银白色的巨型屏障，景色美到无可媲美。

车行约莫一刻钟，隐约可见山腹有高塔耸立，随着距离一点点地拉近，高塔亦慢慢由小渐大起来。山路难走，犹有厚雪。车行至山脚下的平缓处，师傅断然不肯再向前。

下车，寒风冽冽，却清新通透。往旁侧行至几步，就见一块巨石，兀立天地间，青色石板，前后皆刻大大的“佛”字，字呈红色，分外醒目。巨石西，是接引寺。接引寺门紧闭，门前的雪地上，亦无脚印半粒。不忍心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踩上杂乱的脚印，仅站在巨石旁张望，见接引寺虽无其他庙宇高堂之宏伟，却也自有庄严。

雪山易滑，同行人不肯登临，连往前再走一截也不肯。无奈，只好站在接引寺门外，向莲花山上眺望。

雪后初霁，祁连山脉似一幅壮美的画卷，巍峨，高远，绵延东西。蓝天碧空如洗，山脉银装素裹，清蓝的天和洁白的雪，澄澈着天地一片清明。

举目眺望，感慨不已。始建于汉末的莲花山，至唐代时已有相当大的规模：佛事繁盛，殿宇遍地，寺院紧挨，香火腾袅。曾有寺院、道观72处，亭榭楼阁、僧房塔舍999间，成千上百的僧侣在山上打坐诵经，面壁修行，气象恢弘，巍伟壮观。

历代到过莲花山的名人更是数不胜数：鸠摩罗什在凉州宏扬佛法十七年，期间每年都上莲花山主持水陆法会。王维任凉州河西节度幕判官，游历莲花山，作《凉州郊外游望》。边塞诗人高适旅居凉州时，曾登临莲花山，遗有诗作。元朝西藏佛教领袖萨班法王在莲花山讲经灌顶，萨班之妺索巴让摩在此坐禅修行，圆寂在金顶塔。著名画师张大千朝圣敦煌壁画，途经凉州，曾两次亲临莲花山，为赞叹山势雄奇壮观，留下《莲花山飞瀑图》……

一座山，因佛道共融而声名远播，因厚重深邃的人文历史积淀而被民众世代朝圣。文化千年传承，习俗世代相袭。从古至今，每年农历的五月十三，碧草青青河水潺潺之际，凉州的城乡居民，扶老携幼，车水马龙，齐涌莲花山，不约而同共赴民俗文化的盛宴。

五月十三，这天莲花山上香火袅袅，佛音在山峦中迂回流淌，禅意在白云间自在萦绕。比肩接踵的人们，攀登莲花山，心意诚挚，喝“药王泉”水，祛病消灾，摸“兽文石”，承接祥瑞，保家平安。人们燃香祈福，将最朴素的美好愿望寄托在山水和殿堂庙宇间。

时光流转，又至春盛。前些天，机缘使然，我又一次登临莲花山。山下田野盈绿，梨花繁缀，天气非常好，太阳朗朗地照在莲花山上，景色与去年腊月大雪覆盖时完全迥异。山路崎岖，头顶大太阳跋涉而上，行至半山腰的财神庙，见一中年道士，在财神庙独居，发髻高挽，相貌清俊，操一口柔软的普通话，颇有一些仙风道骨之神韵。看我们登山劳累，他善意地端上三杯温温的“药泉”水，让我们品饮。他说，“药泉”水现在已只有“芨芨”粗的一股细流了，平时要积攒下来，等到五月十三前后，供上水祈福的人饮用。

他所居卧房，无一家电用具，亦无佛经典籍。我面露疑虑，他淡然一笑：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不喜人多，与山水相处，便是惬意自在。

寥寥言语，禅意尽现。山水灵秀，人自然也超然脱俗一些。此所谓，山不在高，在于人文底蕴丰厚；山不在奇，在于精神力量高昂。

大太阳下，一路登临，山上史书记载的莲花殿、西竺寺、达摩庵、观音殿等众多建筑，因后来自然或人为的因素，早已消失得荡然无存。如今，仅留药王泉、金顶塔、兽文石等残垣断壁和殿宇遗迹，与史书一道，印证莲花山曾经的繁盛。虽然高堂庙宇现已大多不在，但莲花山上，千年相传的凉州文化、人文习俗以及精神价值仍在，这些遗存的历史风韵，会世世代代滋养这方水土山灵水秀。

□徐芳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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